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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婆婆褶皺的眼角帶著笑意,莫名地覺得很是溫暖。於是問:“婆婆,可是你們小姐說要處死我啊?”
“真是個有趣的丫頭。”
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婆婆會說我有趣。因為,“下去”的意思呢,不是下到另一個世界,而是下到玉溪壇的下一層。而這裡,才是真正的玉溪壇。
我站在樓梯的末端,看著這望不到邊的酒窖張大了嘴。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工作,制曲、選料、蒸酒、封口、入窖,每一步皆是秩序井然。我從他們身邊經過時,竟沒有一人抬頭,仿若手上的工作就是全部。
下到這裡我才知道,原來釀酒有這麼多講究。就連最簡單的封口也很有學問。婆婆見我不明白也就耐心同我解釋:“每壇加蠟三錢,竹葉五片,隔水煮開,趁熱封口。酒便能經久醇香。”
她將我交付給一個祥和的大嬸,安排了個相對輕鬆的活。婆婆臨走前,我請她替我照看楚晏楓。她卻說,不必擔心,他很好。我不明白,楚晏楓被傷成了那個樣子,如何還能好。只當她是說來安慰我的。從玉溪壇出來之後,我回想她所說的,才知道這並非是寬慰人的話。
相處下來,我才知道,領頭的大嬸雖然看似祥和,卻沉默寡言。不僅是她,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怎麼說話,也極少笑。他們講半句留半句,我才明白:這裡不僅是個酒窖,亦是個囚籠;而上面的,只是一個偽裝與空殼。
那是兩年前的一天,掌勢的盧老太遣散了老弱家僕,只將青壯的召集到地窖。他們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總歸是衣食父母的指令,也就沒有多想,一齊來了。盧老太卻當著眾人的面,變成了位美艷女子。大家正想問出個所以然來,那女子就以倨傲的姿態宣布了他們未來的命運——就如我現在所見的——終日不見天日的工作。
他們之中也有過人想反抗。但那狠毒女子卻早在飯食里下了一種叫釀月斷魂散的毒。這種毒-藥每月都需要服食部分解藥來抑制毒性,如若不然,那麼,月圓之日便是死期。這種稀罕的毒-藥是聞所未聞的,解藥就更不知道要從何配起,以至於大家不得不被鉗制。
當然,也有人想過要報官,但那女子卻率先就說了:“若是你們不想活,盡可以去。不過,那些昏官弱兵只怕抓不到我。即算抓了我,你們也不太可能拿到解藥。因為我這人向來害怕孤獨,即算是死,也要拉上些人同路。當然,越多越好……”
他們放心大膽地讓我知道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又不害怕我會泄露出去。如此看來,我同這裡的其它人一樣,除非有仙人搭救,否則很難重見天日。卻不知道他們是否也在我的吃食里,多添了一味叫釀月斷魂散的佐料。
第9章 柳暗花明
才出狼窩,又如虎穴,就是我真實的寫照。不過我卻也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有人是心甘情願被束在這裡的。這樣的,倒也不在少數,是愚昧短視,還是被所謂的前景廣闊大有作為蒙蔽了心智?我旁敲側擊地問,才知道,那些人多被饑荒流民所擾,若是在家裡種莊稼,極有可能顆粒無收,瀕臨餓死。到了玉溪壇,雖自由被束,卻至少能喝上稀粥。
這樣的活法,無非是慘與死的抉擇,兩弊相權,取其輕。不過是活得沒有尊嚴而已,至少活著。
辛勞一天,我終究抵不過睏倦來襲——我睡著了——並且做了一個很美的夢,華麗得讓我不願意醒來。夢裡,我思慕的那位白衣公子踏著斑斕的彩雲落到我的身邊,輕輕地將睡著的我摟在懷裡,低聲說了一句:“沒事了。”分明是三個很簡單的字,從他好看的嘴唇里說出來,卻萬分好聽。他橫抱起我,將我帶離了孤獨與黑暗。於是,彷徨與寂寞應聲落地。
我分明覺得有人在枕邊輕輕叫我,卻固執地不願意醒來。睜開眼,看到的卻是雕刻精細的床欄,別致的薰香小爐,厚重的檀木家具,還有一個扎著包包頭的可愛侍女。她見了我疑惑地表情,不待我問,便心思玲瓏地解釋道:“銅板姑娘,這裡是滄瀾谷。楚公子是這裡的貴客,您是楚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貴客。”
“楚晏楓,他在哪裡?他還好吧?”
我記起了上次見他那血淋淋的場面,一下子懵了,踏上鞋子,也不顧自己認不認路,就往外跑。卻忽然間撞到一個人的懷裡。我抬頭,愣在那裡。天哪,我難道還在做夢?
他驀然低頭,揉了揉我散亂的頭髮:“許久不見,你受苦了。”
我猝然抬頭,不期然撞入他的眼眸:“你說過,要來救我……”
“對不起,我來晚了。”旖一。
我身子沒有大好,笑容卻強撐著:“不晚,不晚,胳膊腿兒都還在,你能守諾,我就十分開心了。”
畢竟,只是萍水相逢的緣分。而這又是千里之外的泉州。我自是卑微的一方,誰讓我第一眼就對他有了奢念呢,只不過不斷告誡自己心止莫念,方能挽回些失態。
他見我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說,只道:“楚公子在隔壁。”
是了,楚晏楓……也不曉得他如何了。雖然我很想問問眼前的人如何會來救我,又怎麼會在這滄瀾谷中。但我依舊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表情要如何擺,不知道話要如何說,更不知道要如何呼吸。於是我乾脆跑到隔壁去看楚晏楓了。
我是事後才想到的:我手足無措完,就跑到楚晏楓那裡,這個行為就本身來說就是十分十分地不妥的。因為這很容易讓人誤解成——楚晏楓引發了我的手足無措。可事實卻非然。
大概是見到了“意中人”之後太過於激動,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以至於我跑到楚晏楓房間之後,就異常激動。所以,我不明就裡地推開了楚晏楓床前端坐著的偷懶丫鬟。
啊,如果上天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對這位丫鬟說三個字,那就是:你繼續!可是,正如某位哲人曾經說過:生活每天都是現場直播,沒有NG的插NCE!所以,不才的本姑娘銅板就為了此次不成熟的行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個代價就是:我與這位偷懶丫鬟的妹妹蘇小姐度過了三天勾心鬥角、笑裡藏刀的日子。話說,一個丫鬟的妹妹怎麼就成了小姐了?嗯……那是因為這個丫鬟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丫鬟——她是這滄瀾谷的大小姐,蘇清韻!
端莊的蘇大小姐是非常有涵養的,以至於被我野蠻地推到一邊仍只是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甚至當蘇二小姐在門口無意間見到此景,要磨劍霍霍向銅板的時候,大小姐亦是得體地攔住了她,說:“她只是太擔心楚大哥了,推開我也是情之所至。你莫要怪她。”
我覺得大小姐哪裡都好,就是有點胡亂用詞。那個“情之所至”似是用錯了地方,但我又不好意思改口糾正,生怕拂了她一心維護的心意。所以我只能一個勁地在旁邊傻笑。
此時,我才發現床上坐著的楚公子——他唇邊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正等著看好戲的樣子。他精神已經大好,同我那日所見的判若兩人,受了那麼重的傷,怎麼轉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