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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看向蘇二小姐,她面露難色,遲遲不表態。我問:“二小姐,你意如何?”

    我這麼一問,她倒是答得乾脆:“悉聽尊便。”

    我起身,向裡間走去。經過蘇二小姐身旁的時候,她哂笑道:“同我姐姐一起撫琴,你只會是自取其辱。”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我本就不如大小姐。這般打算,正是為了保全面子。

    我的琴技自己心中有數,只不過不願輸得太過慘烈,故而想了這麼個法子。

    琴放在湖心亭之中,四周紗幔低垂,在晚風的吹拂下,低幔輕垂,湖周圍散落的蓮燈。我凝心安神,近距離看蘇清韻撫琴,越發能體會到我們之間的差距。這差距是我無能為力,無可逾越的。心中竟驀然覺得,若是輸給她,我也不算太失面子。

    湖心亭隱隱綽綽的黃光照在她潔白如玉的臉龐上,細細去看還有一層絨毛,她的神態端莊自若,眉目繾綣中帶了一絲清甜的少女憂愁。我畢生所奢求的,她仿若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地得到。

    從湖心亭出來,我第一時間看向雲淼的位置,卻發現那裡空空蕩蕩,略微有些失落。聽蘇夫人說,他略感不適,故而先行告退。

    蘇小姐提議:“大家不如將答案寫在紙上,這樣更能考驗真功夫。”

    蘇夫人遂遣下人送上了筆墨,她說:“我倒是覺得兩個丫頭的琴音別無二致,沒有聽出琴聲裡頭的玄機。暫且認輸,姑且當個看客。”

    此時此刻,蘇二小姐已經被我拖下了水。她不通樂律,卻又不肯認輸。只賊頭賊腦地越過我,向她姐姐求救。大小姐此刻有些心不在焉,自然聽不到那微如蚊吶的求救聲。我得意洋洋地沖二小姐做了個鬼臉。她瞪了我一下,便低頭咬牙開始磨墨。

    楚晏楓與二小姐俱已停筆。

    我手中拿著二小姐的墨寶,正準備念。她倉惶地站起身來,說:“本小姐寫錯了順序。”她將雙手迭抱在胸前,說:“第一句說的是你;第二句說的才是姐姐。”

    我看了半天,終於將那一團團的字認了出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因為這兩句詩實在是很經典。

    蘇二小姐等地不耐煩了,大聲說:“你倒是念啊!難不成不認識字?”

    既然你讓我念,那麼,我就念了:“二小姐覺得我的琴音是——艱難晦澀強入耳,三月不知肉滋味。”我咽了咽口水,繼續念,“覺得大小姐的琴音是——君王若能聞此曲,從此君王不早朝!”

    念完,我就將手攤開。意思是:這事兒跟我沒有半分關係,我就是個跑龍套的。

    楚晏楓毫不客氣地捂著肚子大笑起來;蘇大小姐用帕子掩著面;我繼續處變不驚,渾若無事;蘇夫人已然漲紅了臉,大聲呵斥:“我請了師父教你琴棋書畫,你卻不學無術!平日裡只顧著舞刀弄槍!你看看你,你哪裡及得上你姐姐、及得上洛姑娘半分?”

    蘇二小姐雖耷拉著腦袋,拳頭卻握得很緊。此時此刻的她一定很想將我碎屍萬段。但是,在將我碎屍萬段之前,她的手可能是要廢了。因為蘇夫人罰她將《詩三百》抄五十遍,並勒令她兩日之內交貨。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聽楚晏楓的答案去了。他亦寫了兩句詩,第一句是: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第二句則是: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楚晏楓解釋說:“清韻的琴聲停得恰到好處,是情深而停。好就好在熟能生巧,琴音如一位深諳世事的美婦。旖一卻恰恰相反。她應當是初次嘗試這首曲子,探一步走一步,顧忌自然就多些。琴音似一位情竇初開、涉世未深的少女。”

    大小姐接口說:“楚大哥的解釋真是精闢獨到。洛姑娘也的確厲害,只聽我拂了兩遍琴,便能將曲子記下來。”

    我拱手,不由有些落寞:“還是大小姐琴技卓絕,若論起琴技嫻熟,我自然不及你。”

    我的琴技本就不如大小姐,若是用我拿手的曲子,萬萬占不了上風。嫵眉以前教我撫琴的時間極短,我聽曲的時間比練曲的時間多得多。日子久了,便練就這麼一手本領——曲子只要聽上個兩三遍,就能知道個大概。再者,聽曲的人見不到真正撫琴之人,他們若在我撫琴的時候,將撫琴之人想做蘇小姐,那入耳的琴音自然也就婉轉流暢一些。

    晚宴散去,楚晏楓問我:“你真的不認識雲淼?”

    “假的,我以前認識他。”

    楚晏楓側過頭來看我,等著我的解釋。我說:“楚晏楓,你有沒有聽過‘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我覺得我和他就是這樣。”

    楚晏楓知道自己被耍了,白了我一眼,逕自回房間睡覺去了。

    我毫無睡意,只是在這谷中閒逛。

    晚風有些粘滯,夾著溫熱悶沉的雨意。落落庭院,我不過是個身外之客。

    我忽然聞到一抹酒香,抬頭,看到雲淼正坐在屋頂喝酒。推說身體不適,原是躲起來當酒鬼,他並沒有看到我,只是舉著酒缸,仰頭喝下,明明是豪氣萬千的動作卻被我看出落寞孤獨。

    好像記憶之中,我也曾見過同樣的側顏,同樣的落寞孤獨的他。

    一隻酒瓶從屋頂滑下來,恰好砸在我的腳邊。他的視線也隨著下滑的酒瓶落到了我的身上。我莞爾一笑,抬步要走,卻倏然間被一隻手拉住:“小心,別割了腳。”

    我這才注意我打算落腳的地方正有一方碎瓦片躺屍,若不是他拉住我,只怕要見血。我對於他從屋頂到地面的瞬移倒是見怪不怪,心神全落到被他握住的手臂上。

    愣了片刻,雲淼仿若也意識到不妥,方才神色從容地收了握住我手臂的手,例行公事地提醒:“你小心些。”

    我這才覺得他身形有些不穩,到底是喝空了幾壇酒的人。方才的行動迅猛,到像是出於本能。此時此刻,他緩緩後退,倚著廊下的柱子,像是和我刻意保持一些距離。

    我起了戲弄心思,笑道:“若是我踏上去傷了腳,這可如何是好?”

    他一瞬不移地望著我,眼底藏下幾抹混沌的醉意,良久才答:“我替你止血。你要去哪,我便背著你。”

    我忽然有些受寵若驚,若是有這樣的待遇,剛才應該當機立斷傷一回腳才好。

    雲淼自然不知道我心中的小算盤,他到底喝得有些多,緩緩滑坐在地上,背抵著廊柱,右手搭在額頭上。

    我不由嘆息,即使酒量再好,也不能把酒當水喝,況且他身上還有來歷不明的毒。

    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酒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但你為什么喝酒,不開心嗎?”

    “酒量太好也不見得是好事。”他歪曲著腿,右手搭靠著,頭向後輕仰,臉上的清水沿著輪廓分明的面頰緩緩往下流,沿著喉結,曲折向下,沒入領間。我驀然收回逾矩的目光,慶幸他對我的視線渾然不察。

    “你怎麼會來?”他直視著前方,並沒有側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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