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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折了回來:“你笑什麼?”
楚晏楓端著茶盞,抬眉看我,眼光變得十分柔和:“我以為許久沒見,你會有話要對我說。”
有話對你說?難道讓我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聽你說說你這幾年同蘇小姐過得何其舒心嗎,然後讓我衷心地祝賀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或者是,你想聽我說,離開的這幾年,我終於看清楚了自己心尖尖上刻著的那人的名字,然後撕心裂肺地告訴你:我十分後悔錯過你,有時甚至想,我為何就不能裝傻?裝傻自己一無所知,繼續乖乖地當洛旖的影子呢?
我不自覺地露出一抹嘲諷的笑,但很快隱匿,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呢,還是嘲笑楚晏楓粉飾太平?既然這樣,那就勉為其難敘個舊,方不能顯出我的怯懦。
我擠出一個甜膩做作的笑:“也好,難得遇見,我們就拼個桌吧。”說完,乾脆利落地落了坐。
“銅板,你想吃什麼?”蘇小姐的聲音柔若春雨,沙沙中帶著一抹溫婉,舉止氣度也全然無可挑剔,我只怕修習十年,也趕不上她萬一。
“不知你們點了什麼,我都可以的。”既覺定放下芥蒂,自然應當心平氣和。
楚晏楓叫來小二,添了兩三個菜,他看著菜牌,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只是他吩咐新加的菜品,都是我過去喜歡的,現在,決定停止喜歡的。
我默不作聲,等著誰來打破這持之以恆的尷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該往哪裡放,才能既偷看著他,又不教他發覺。
“聽說,你有給清韻寫信?”楚晏楓看了過來。
我納悶他為何會知道,只聽他又問了一句:“你有想過要給我寄信嗎?”
我皺眉,只見他雙目漆黑,安靜地看著我。我低頭,敷衍過去:“我害怕你收不到。”
蘇小姐約摸看不下去了,覺得我們的談話既沒營養,又尷尬,挑了個中規中矩的別後相逢的問句:“小銅板,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點頭繼續敷衍:“還不錯。”
敷衍完了,又覺得自己應該態度端正些,不能如此顯山露水,故而又絞盡腦汁地想了個問句,畢竟嘉漠曾經說過,問句是維繫對話的最好方式,我問:“你們怎麼會到這裡的小鎮子上來?”
蘇清韻笑容明媚,大方說道:“銅板你避世已久,可能不大知道——我馬上就要成親了,這次來青鸞峰,是想碰碰運氣,看看楚大哥的師父龍前輩在不在,他行蹤成迷,但滄瀾谷與他相交頗深,我父母的意思是一定要請到他。”
她說了一長串,我卻只聽到——“我馬上就要成親”這句。
我腦中一懵,目光忽然就黯淡了下去,也沒心思去管,到底是不是泄露了心緒。楚晏楓和她門當戶對,璧人一對,只是婚期臨近,我卻毫不知情。是清悠怕我傷心,所以沒有提?
我此時能擺出最好的姿態,應當是衷心祝願——但我說不出,也做不到。祝福的話懸於口、碾於心。
心裡缺了一塊,變成個大黑窟窿,將我面上端莊得宜的雲淡風輕席捲一空。
第33章 跌落塵埃
我故作鎮定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卻笨手笨腳地傾翻了茶盞,茶水正正撒在我的衣襟上,將我淋醒了大半。我驚得跳起身來,好在茶水只是微溫,不然只怕我要被就地搶救了。
場面不太好看,不過這一驚倒是將我的落寞掩了下去,應當沒有泄露心緒,將自己擺在卑微的位置任人踐踏,也沒有給這對新人造成困擾。
我苦笑著抬眉:“不知婚期訂在哪一天?”不等他們開口,我倒是自圓其說,“還是別告訴我了,這裡山長水遠,師父只怕不會准我休沐,我就在這裡說聲祝福吧。”
然後眸光垂落,撐起我被茶水浸濕的裙子,還好冬天-衣服厚重,不至於太尷尬,只是有些難受罷了,粘濕冰涼的感覺侵蝕著我的骨骼,在我的筋脈里擴散,我笑說:“我先回去把這身衣服換一換。”
楚晏楓方才一直在不動聲色地盯著我,在我說到要走的時候,他的微微皺了皺眉頭,忽然出聲:“你不想見我也不必用如此拙劣的法子,傷人傷己。”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故而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你傾翻了茶盞,弄濕了衣裳,如此便可以藉故離開。我就這麼令你避之唯恐不及?”
沒有避之唯恐不及,我只是怕自己忽然自私,不小心跟你道明心意,這樣的我,是不是會成為你們婚姻當中的一根魚骨,鯁在喉間,莫說你們會覺得不舒服,我也會看不起自己。
我並不想變成這樣的人,因為你的一個重重垂落的眼神,我已經有些禁受不住,我怕我會流淚,而咸辛的眼淚似乎並不適合用作賀禮來恭賀一段即將開啟的美妙生活的新人,難道我不是告辭會更穩妥?
“怎麼?被說中了心事?所以不說話了?”
仗著我喜歡你便可以直戳我心事,自以為了解我就可以曲解我意?我冷聲一笑,與其在這邊表演堅忍不拔,倒不如順著他的意思說——只要能夠脫離這個嘈雜到無以復加,又逼仄到無法呼吸的環境,我願意說任何口是心非的話。我淡淡地說:“沒錯,我就是不想見到你。之前是這樣,現在亦如是。”我轉過身,強忍著鼻音,“抱歉,恕銅板不能奉陪。兩位,告辭。”
“銅板。”
“師妹。”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我忽略掉前一個,只呆呆看著樓梯拐角處,紛擾的酒樓中,嘉漠裹挾著一肩風雪,正朝我而來。感謝他風采卓然,氣度翩翩,救我於水火。
我眼角濡濕,裙子邋遢,神情也倦怠,三並作兩步地跑到他身前,仰頭看著他,嘉漠有些詫異地停下了腳步,替我抹了眼淚,柔聲問:“怎麼了?”
我不由自主地將頭埋到嘉漠懷裡:“只是忽然有些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他默不作聲地看著從頭到腳都很狼狽的我,目光移到我的身後,我慢慢地定下神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他身後的,楚晏楓的眸色晦暗不明,眼底一片冰寒。
嘉漠將自己的披肩取下,罩到我身上,低頭柔聲說:“你別告訴我你被欺負了?”
我搖頭:“沒有,是你來得太晚,我等得太辛苦了。”其實並沒有,只是相對來說罷了。
“不介紹下?”楚晏楓站起身來,亦是不急不不緩地走到了樓梯拐角,堵著路,他明顯對嘉漠有敵意,但還是有維持耐心,保持風度。
我扯扯嘉漠衣袖,示意他快走。哪知嘉漠根本扯不動,只用研判的眼光盯著楚晏楓,眼底隱有一抹笑意,有些笑裡藏刀的意味:“在下洛嘉漠,是銅板的師兄。這位兄台,聽說你欺負我家銅板了?”
“你家銅板?”楚晏楓悠悠抬眉,疑惑地重複,將眸光落到我身上。
“當然,不是我家的?難不成——還是你家的?”嘉漠最容不下人對他說的話抱有疑意,也端著架子,悠悠地看了過去,眼神輕掠,居高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