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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楓走到我面前,將我流血的手按痛,擠出淤血,放在唇邊:“你別胡思亂想,也別逞能。先回殷玉城。那裡典籍無數,或許會有線索。”
嘉漠亦是贊同:“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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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玉城名副其實,的確是一座城。它依山而建,氣勢恢宏,大大小小的院落交錯相疊,配色統一,皆是青白相錯。院牆的飛檐有的形貌各異,變化萬端,遠遠看去,也不得不感嘆布局巧妙、匠心獨運。傳聞曾說,殷玉城中所住,不是天下英雄就是奇人異士,每人皆有可敬可佩之處,就連毫不起眼的煮飯僕婦,也可能是攜驚天偉地之才的隱居之人。
我向楚晏楓問起傳聞的真偽,他只笑說:“傳聞之所以為傳聞,便是因為它雖起源於真相,但又與真相相隔甚遠。城中居民能人異士的確是有,但更多地卻是普通城民,淳樸和善。”
他說話的這間隙,我們已經抵達城門之下。城門上懸著一塊通體瑩白的玉石牌匾,上面的字龍飛鳳舞、遒勁有力,正是一揮而就的“殷玉城”三個字。
守城底子見到楚晏楓便下城行禮,我跟在他後面,順暢無比地進了城。
錯落有致的青色屋牆,將半個青山包裹住。沿著山路上行,是一方空曠的廣場,廣場中央盤橫著一隻似龍非龍的神獸,它面目猙獰地眺望著天空,給人莊嚴肅穆之感。穿過廣場,映入眼帘的是一條綿延著望不到盡頭的白玉台階。越往上行,房屋越少,路邊全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台階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花瓣,一陣風吹過,白色的花瓣就落滿了我的衣襟發梢。
楚晏楓所住的聽濤閣座落在一方碧水之畔,一條白色的瀑布從山澗中垂落下來,濤聲滾滾,擊得水霧翻湧,浪花翻飛。陽光映照下,水光瀲灩,斑斕炫目,古韻雅韻俱全。
竹屋之前,瀑布之畔,有少年盤腿而坐,漆黑如墨的勁裝,如蓄勢待發隱蟄不動的豹。他的眼睛是閉著的,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側臉輪廓頗乾淨利落,讓我覺得頗為眼熟。聽到腳步,他抬眉看了過來。
見到他頭上寶石鑲嵌著的抹額,我忽然記起來,我的確見過他,在弦歌坊的時候——楚少俠那位氣質出眾的侍者。
他站起身來,走到楚晏楓身前,淡漠地說:“城主說,如果你再不回來,便要把我掛到城門上做成望主石。”
楚晏楓回之一笑:“這麼說,我又救了你一命。”
興許是對楚晏楓的插科打諢習以為然,他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將眸光落到我臉上:“暌違了,銅板姑娘。”
“你……你好。”他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我卻不叫不出他的,不免有些拘謹。
楚晏楓便轉身向我介紹,“這是父親派來看管我的護衛兼眼線——旭澤。與他相處的技巧也沒什麼,他在的時候,你只要當他不在就可以了。”
我點點頭表示知會。
旭澤卻忽然開口:“城主他托我轉達,說歡迎銅板姑娘來殷玉城,只管將這裡當成自己家就好了。”
我受寵若驚地看向楚晏楓,他一臉淡然,附在我耳邊:“我爹他對可以收拾我的人一向敬重,特別是你這位女中豪傑。”
“我這麼出名?”
“是的,少主當年受了情傷遁逃回殷玉城,喝醉了只叫你的名字,所以姑娘在殷玉城聲望頗高。”旭澤搶白,明明是例行公事般的陳述,我卻在他眼裡讀到了一絲八卦青年獨有的狡黠。
楚晏楓無奈挑眉,想將我拉走,將這段不甚光彩的黑歷史抹去。我看著他,只是笑:“你這麼沒用,不來找我,只是喝酒?”
“我那時以為自己是一廂情願。想死纏爛打,卻又無從下手。”我心中驚疑,沒想到他會大大方方地跟我分享這些,“如果那時我死纏爛打些,情況或許會更好,我的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慫包。”
“好啦,你們大慫包配小慫包,絕配。這些膩死人的話呢,還是留著你們私下說。不然,小心我孤家寡人的妒忌心上頭,開始報復社會。”嘉漠上前,擋在我與楚晏楓之間,“說正事,我們先去查查山抹微雲的底。”
旭澤接過話茬:“城中各司正在丹青閣議事。你們過去,或許可以趕上。城主已經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只怕此刻已有回音。”
楚晏楓沉默片刻:“這樣吧,分頭行動,我去丹青閣看看有什麼消息。嘉漠你去浸墨樓翻查典籍。至於你,”我湊到楚晏楓跟前,希望他能給我安排個差事,他將目光垂到我受傷的手臂上,“去房間乖乖養傷,休息片刻,等我們回來。”
我對他的安排不大滿意,撇著嘴,自動挪到嘉漠身後:“我不休息,我也去浸墨樓。”
楚晏楓見我神色堅決,便道:“好吧,我等下過去找你們。旭澤,你引路吧。”
說走便走,我們三人穿過一片頗為繁茂的竹林,便見到了浸墨樓。這裡就是殷玉城收藏典籍的地方,明窗淨几古樸拙雅,八方塔樓各有風鈴,樓內有藏書萬卷,翻書聲與風鈴聲相錯,若心中所求不是事關師父安危,倒也極易沉耽於此間天地。
我在書架之中穿梭,坐在高高的梯架上,翻查塵封已久的典籍。翻查了許久,浮生若夢的消息沒有找到,卻意外見到一則關於沐曦靈島的。是一段極為單薄的文字:始皇二十八年,齊人徐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福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經年未歸,音訊杳無。世人皆以為其薨,其實非然。徐人得平原廣譯數頃,止王不來。又歷千年,乃有靈島,島曰沐曦,靈島雖非仙境,勝似仙境。瓊樓玉宇,阡陌相錯,桑竹垂蔭,菽稷隨時,雞犬互鳴吠,童孺縱行歌,班白歡游詣。
這樣看來,沐曦靈島一族倒是先秦時候徐福的傳人。書中輕描淡寫幾句,將靈島描繪成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可是,依雲淼所說,沐曦靈島早已覆滅,既是世外桃源,又是因為什麼勾起旁人的惦記呢。我對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也一直避諱著沐曦靈島和洛旖的一幹事情,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我疑心沐曦靈島與有著不可割裂的聯繫,之前雲淼也提過,靈島與那浮生若夢干係萬千。我覺得這是條線索,便叫嘉漠過來看:“嘉漠,你知道沐曦靈島嗎,它是被誰覆滅的?”
嘉漠神色一動,忽然說:“沐曦靈島只是個傳說。世人知之甚少,你看這典籍也語焉不詳,只怕是世人杜撰,若確有此地,又何須將它放倒縹緲無邊的海上呢。”他將我手中的書卷抽走,換下一本,囑咐道,“看些正統的。”
我只得爬上架梯,繼續翻查。沉溺於書海浩渺間,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可惜的是,除卻嘉漠刻意抽走的那一本,我別無所獲。我有些睏倦,一邊翻查著書本,一邊倚著桌子就沉沉睡去。好在窗外暖陽眷顧,溫溫軟軟的陽光照著,免於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