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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楓將我的酒杯摘了去:“少喝些。”
我便只得去端他遞來的茶。清悠覺得不盡興:“銅板,你儘管喝,喝醉了呢,也有楚晏楓背你回去。”
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但實在害怕回去太晚被師父發現,有怕酒氣太重被師父責備,就著楚晏楓的手喝掉最後一杯,就此愉快地收了手。
天色將暗,楚晏楓將我送到山下,替我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又替我拂去了身上的落雪,在我額上輕輕印了一吻,道:“過幾日,我便上山去提親,你等我。”
我嘟嘴:“我答應你了嗎?”與他隔開一段距離,“楚少俠,你離我太近了,我有點呼吸不暢。”
楚晏楓又走進一步,他人高馬大,輕而易舉將這點距離消解,只將目光垂到我身上,目色漆黑,將我籠在其中,肅穆地說:“現在答應,快一點。不然我不保證今晚你可以平安回到青鸞峰。”
我被他鄭重其事的目光逗笑,可能是因為酒勁還沒有散,忽然鼓起勇氣來,我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前,心滿意足地答:“好,我等你。雖然我師父好像很喜歡你,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會答應你。”我仰頭看他,笑道,“嘉漠還沒成家,師父可能覺得我還小,不想我那麼快嫁出去。”
我儘量將句子說長些,以此挽回些我失掉的矜持。楚晏楓的目光變柔軟,他不笑時就已經如皓月朗星、灼灼不可逼視了,現在笑起來,完全襯得上意態風流這個詞,他低醇的笑聲落在我頭頂:“我保證,會讓紅苑前輩點頭的。”
“咳咳咳……”是嘉漠折了回來,“我已經很識相地走到十寸開外,也很識相地等了又等,你們道完別沒有?若是沒有,我再重新走過。”
楚晏楓毫不留情:“那你重新走過吧。”
嘉漠望了我一眼,我心領神會,臉紅得很徹底,只得鬆了楚晏楓的手,神色訕訕地跟在嘉漠身後,同楚晏楓揮手拜別,一步三回頭地向山上走去。他長身玉立,站在遙遙白雪之中,是我的不可割捨。他目送我遠去,嘴唇一張一合,笑著同我唇語:過幾日。
我們都未曾料到,楚晏楓的這句“過幾日”,終究沒有落到實處——我們都被忽如其來的變數整治得措手不及。
回青鸞峰的路上,嘉漠望著一邊蹦蹦跳跳一邊不時傻笑的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沒好氣地瞪著他,道:“不准笑話我!你把我的小心思出賣給楚晏楓的事情我還沒有跟你計較呢,還有還有,你還沒有告訴我清悠的事情呢?你們究竟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嘉漠倒是一派淡然:“前一宗,你不感激我就算了,現在還要興師問罪。後一樁,我和蘇小姐是剛剛認識,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我都清楚,不必藏著掖著了。”他頓了一頓,道,“可是,我怎麼覺得她和你所說的溫婉賢良、善解人意扯不上半分關係?我倒是想起來了,上次有個女子一心想闖青鸞峰,好似就是……她……”
我乾笑了兩聲,道:“她的內在便是溫婉賢良、善解人意,蠻橫無禮、刁蠻任性這都是表象,表象!”
“哦?真的?”他淡然一笑,道,“其實我倒是喜歡刁蠻一些的女子。”
我的嘴角抽了抽,一副你“如何不早說的”表情。嘉漠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我的事情自己會留意的。倒是你,若有這份閒心,不若想想如何好好練功,早點出師,讓師父放心將你嫁出去。”
我垂了頭:“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習武的天賦,勉強自保的要求可能達到,銅板女俠的目標還有些遙遠。”
嘉漠笑:“你肯用心就好了。”
我沖他做了個鬼臉,飛快地朝山上去了。本以為師父和嚴叔會坐在院中盤檢陰乾的藥材,我和嘉漠想躡手躡腳地偷溜回房,卻一定會被抓個正著——師父會嚴厲地訓斥兩句,嚴叔會在一旁幫我們說好話,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恩威並施,讓我和嘉漠兩個調皮搗蛋鬼收斂幾日。
等師父的黑臉唱完,便會心慈手軟地讓嚴叔去把廚房灶上還熱著的糕點給我們倆端來。我和嘉漠會蹬鼻子上臉,軟膩膩地稱讚師父兩句,說自己知錯,吃完糕點,又大搖大擺地牽著小乖在青鸞峰上遊蕩,繼續過著犯些小錯、偷些小懶的混帳日子。
我沒想過,這些我往日視為尋常的小日子,再也沒有機會過上。那時候的我不知道,在青鸞峰的哪一天是我的最後一天。也不知道,與師父再見的哪一面是我的最後一面。如果知道,我一定好好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記住她的每一個表情,不至於等到日後回憶,仍然害怕自己惹她傷心。
沒有料到,當我滿懷期待地想要回到青鸞峰上時,會有猝不及防的變故等我啟封。師父曾說,趨行在人生這個亘古不變的旅途之中,要學會適應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盤,即算憂愁纏滿全身,痛苦沉墜一地,也要學會承受。因為只要活著,就無從止歇、無法迴避。
可是,我萬分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萬分痛恨自己的臨時缺席,以致於必須承受之前以為自己承受不了,現如今避無可避的可怕後果。
山火是在我走到半山腰的時候燒了起來的,起先不過星光點點,不到片刻,便肆無忌憚、觸目驚心。
起先以為是自己眼花,見到站在身邊的嘉漠同樣愣神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我不顧一切地想往山上跑,但速度再快,也快不過肆虐的火苗。大火已經染紅了半邊的天,火光詭異地跳著舞,熊熊烈火肆無忌憚地擴張著它的爪牙,企圖以地獄之火侵襲我的家園,吞噬我的親人。
恐懼被無限放大,我在強大的山火面前,卑微得一無是處。
第36章 詭海翻騰
越是往前,灼熱的熱浪就是越是真切。火舌挑釁著我,阻止我上前,分不清是被熱浪焦灼還是急火攻心,我的眼底一片赤紅,腦子一片空白,腳步卻還在堅定向前,總有辦法,能從火的裂隙中僥倖穿過吧,不然師父和嚴叔……他們總該會平安吧?
嘉漠卻從背後死死地扣住我,他將我往另一個方向甩,神色狠絕:“銅板,冷靜些!已經太晚了!”
我被慣性摔得生疼,石子好像磕花了我的額頭,想站起來卻覺得無從用力,只一遍遍嘗試,一遍遍失落,層層疊疊的失望將我卷向絕望的深海,我的眼淚簌簌而落,想發出聲音,卻不知怎麼已經聲嘶力竭:“師父,師父可能還在裡面……”
濃煙滾滾,像極了我心中暗黑一片不絕翻騰詭海。嘉漠過來抱住我,將我拖到安全的地方:“你進去只會送死。莫說師父不一定在裡面,即使師父在裡面,你也幫不上任何忙。”他濃眉緊鎖,只希望我能清醒些,不去送死。
深邃的夜空忽然有雨滴滑落,或許是投注冷眼、看生看死的佛終究生了憐憫,打算以靜默的雨來結束這場火神肆無忌憚的狂歡。雨沾濕了我的衣裙,讓灰頭土臉的我生出一絲絲生的希望。不至於只能直愣愣地看著肆虐的火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