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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下此功的,是原西荒空寂大營第三隊的隊長狼朗。”巫彭開口,說明了自己的打算,“我決定提拔他。”
“哦,想取代那個破軍少將麼?”巫姑低啞的一笑,眼裡卻露出譏諷的表情,“元帥打的好算盤——只希望這個‘狼朗’,可別再是頭入室的狼才好!”
巫彭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火氣,霍地抬頭看了巫姑一眼,眼神鋒利。
“好了,別吵了!”首座長老巫咸終於開口,進行調停,“族滅巫真一事已經交由巫彭負責,相信他可以處理好——今天叫大家來,是有別的要事。”
別的要事?在座長老微微動容,一齊看向了巫咸。
巫咸俯視著大地,蹙起花白的長眉,緩緩:“前日裡,葉城發生了動亂——經過密報,城中軍隊發現了復國軍的蹤跡,因為最近全境情況吃緊,於是駐軍立刻封城搜索,展開了大清掃……”
“哦,怪不得,”巫姑冷笑起來,“我說怎麼巫羅那傢伙一早就不見了——原來是葉城也出了事,趕著回去救火?”
“復國軍的出沒並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卻有一行人暗中相助,讓那些鮫人走脫了大半。”巫咸長老撫著長須,眼裡露出了冷光,“據青珞回稟:那些半途出來幫手的人、很可能是霍圖部的餘孽。”
霍圖部!——這三個字落入耳中,所有長老齊齊一驚。
那五十年前悖逆帝國、五十年來成為禁忌的一族,居然並不曾在時間的流逝和無盡的追殺里無聲無息的消亡,反而竟敢逼近了帝都?
“那可真是大事。”巫姑都揚起了尖尖的下頷,露出冷然的殺氣,“肆無忌憚啊,那群賤民!……以為現在可以變天了麼?哈!”
“巫羅已然回去彈壓此事,”巫咸沉聲,“我去請示過智者大人,可神殿裡並無回音。”
元老院諸長老面面相覷——智者大人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對帝國上下的事情他極少管束,而失去了侍奉的聖女、他們更加不能和那個神秘人建立起對話了。
只有最年輕的長老巫謝在走神,蹙起了眉,細細聞著高空里吹來的風——
風從南來,帶來血的味道。
繼東方桃源郡、西方蘇薩哈魯、北方九嶷郡之後,竟然連雲荒最富庶奢華的南方葉城,也已然籠罩了戰亂的陰影?滄流帝國統治雲荒百年,治下無不嚴整有序,從未出現過如此牽連全境的大規模動盪——可是,如今不過短短几個月,整個大陸卻此起彼伏的發生了如此之多的動亂!
這幾個月里流出的血、死去的人,比過去幾十年加起來都多吧?_真希望迦樓羅金翅鳥能早日研製完成,這樣,帝國上下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吧?戰士就不用再捨生忘死的拼殺,埋骨荒野;門閥也不用再為此憂心忡忡,日夜懸心。
年輕的巫謝蹙眉沉默,心急如焚地想要擺脫冗長的議事,回到斷金坊重新工作。然而,耳邊卻傳來了巫咸長老一錘定音的話——
“在此非常時期,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夠暫時放下私事,留駐白塔上的紫宸殿,以便集中商議,應付突發之事。”
“是!”所有長老紛紛俯首,他也只有茫茫然的跟從。
議事結束,諸人散去。巫謝站起身來,在萬丈高空俯視腳下白雲離合的大地,在璣衡之前彷徨,心潮暗涌。
“小謝,為何不去?”身側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巫即老師。”他恭謹地低首,不掩飾內心的不安,“弟子在想一件事。”
“何事?”巫即走上觀天台,天風吹動他蒼白的鬚髮,宛如乘風飛去。
年輕的長老抬起眼睛,望著薄暮中的天空——那些星辰此刻是看不見的,躲藏在極高的雲層背後,仿佛隱蔽於深海中的魚,漂移而不可捉摸。
“老師,我記得幾個月前在這個地方,你曾經對我說這樣的話——‘亂離將起,天下動盪’,”巫謝一字一字重複著當時的話,眼神漸漸露出恐懼之意,“‘而最大的災禍不在四境,而將發生於帝都!’”
巫即一震,仿佛沒料到弟子還記著那段話,一時間沉默下去。
“你說過,昭明將籠罩整個帝都,是不是!”巫謝霍然回首,看著老師。
巫即終於長長嘆出一口氣來,負手:“是的——所以我跟你說過,千萬不要捲入帝都內的任何爭鬥。會有無數的血流淌下來啊……這是冰族宿命的劫數,無可改變。即便是窺知了一二,又能做什麼?”
“無可改變?”巫謝失聲。
“是的,‘血十字’已經完成了……”巫即低頭,發出了短促的苦笑,“那個人在雲荒大陸上畫下了如此強大的符咒,天上地下,又有誰能阻擋命運腳步的逼近呢?”
“最可笑的是我們這種占星者——就算看見了宿命,又能如何呢?”
“逃不掉的,小謝……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網落下來!”
在十巫離去後,白塔頂端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空曠。九重門緊閉,將所有一切秘密都鎖在了黑暗的最深處。
沒有一絲光的“純黑”里,水鏡微微蕩漾,映照出破碎離合的景象。
雪亮的短劍如同一道閃電從天而降,貫穿了頭顱;紅色的十字從潔白的聖衣上綻放開來,那個美麗的聖女瞬間化為齏粉——血紅色的結界重新籠罩了含光殿的上空,將所有試圖沖入的人阻攔在外。
“……”黑暗裡傳來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雲燭。”
水面仿佛被無形的手觸碰,瞬間破裂了,一波一波漾了開來,模糊了一切景象——只留下一池的血紅色,不祥而悽厲。
果然,到了最後還是得來這樣的結果麼?——真是象……還真是象啊!
即便是傳承了七千年,即便是“那種血“到你這一代身上已然極為單薄——可是,到了最後一刻、你卻做出了和七千年前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的舉動!不惜付出所有一切,不惜和所有昔日珍視的決裂,也要守護所在意的東西!
那、就是“護”的力量麼?
那麼,和你流著同樣血的那個弟弟,暴戾孤獨的靈魂中是否也深藏著同樣的特質?
——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
水鏡重新平靜,然而,水面上浮出的卻是另一重畫面——血紅色籠罩結界內,一雙筋脈盡斷的手伸向了虛空,劇烈的喘息,對著血紅色的虛空睜大了眼睛。
“不——不!”
絕望而瘋狂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水鏡,傳到了黑暗最深處的神殿,震得靈魂都顫抖。
“絕望了麼?憤怒了麼?……醒來罷!”注視著水鏡,黑暗裡忽然迴蕩起了低沉的笑聲,“哈哈哈……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