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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孩子,所擅長的領域截然不同,阿落對細節的搜集,分析,以及面對變化表現出來的敏銳反應出類拔萃,完全不是訓練的結果,訓練只是教會他怎麼使用這種天賦。而小破,他的頭腦和行動永遠在同步,高速而有效的同步,既不會因為思慮過多而延誤前進,也不會因為缺乏考量而行為魯莽,他所做的決定,可能不是最完美的,也決不會是最差勁的,就在這兩者之間,小破單刀直入找到一個平衡點。

    經過一天的相處之後,阿落對安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有時候他注視安的動作,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困惑神情,但兩者一旦對視,他卻又立刻轉頭。這種場面落在小破眼裡,隨後阿落就會得到頭上一個小小的巴掌,聽到小破嘀咕:“老爸都不認識,笨。”

    安全繩完全結好,安在最後,他們連成一串,小心地在極濕滑的岩石上移動,太陽已經完全暗淡,光線越來越不好,大約下行了數百米左右,他們來到一個石縫,最前面的阿落忽然站住,“咿”了一聲。

    這一聲沒有落下,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從繩子上急速傳來,波及到小破,而後是安,兩個人立刻收緊繩子,卻完全無濟於事,阿落的身形向石縫裡像一隻失足的鳥那樣跌下去,連帶著將後面的人也拽離地面,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直向深淵,場面雖然驚險慌亂,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安咬緊牙關與繩子上的衝力抗衡,心裡固然如被火燎,動作卻沒有一絲的猶豫,急忙間他仍然有餘地去關注那兩個孩子,意外的,他看到小破翻滾中的臉,在那裡發現了興奮,就像每一個毛孔里都在燃燒,燃燒出最強的狂熱,最強的刺激,來自最危險關頭的挑戰與顫慄,是在一萬米的孤獨鋼絲之上,沒有任何安全保障下才能體會的生死一線,安幾乎可以聽到小破在大呼過癮,娘啊,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原來要死不死,是這麼爽的一件事啊。

    阿落滾下懸崖,小破隨即滾下,之後是半個安。

    之所以只有半個,是因為另半個尚在頑強抗爭,右手死死摳住了懸壁,手指幾乎插入了石頭,血跡立刻從皮膚下滲透出來。染紅石頭。

    小破和阿落都懸在他身下,凡人的力量與大自然相比,不足道,掙扎不如認命,小破神色肅然,他深知此刻任何無謂的掙扎都會增加安的負擔,因此文風不動。只提醒一聲:“叔叔,你的左手可以拿到口袋裡的刀。”

    左手可以拿到口袋裡的刀,在你支持不下去的時候,可以斬斷連接我們的繩子。

    這樣捨己為人的想法直截了當,仿佛向來根植於他血液中。

    難道這才是所謂的本性。

    此時阿落忽然仰起頭,說:“你的手,也可以拿到口袋裡的刀子。”

    他臉容在山谷的陰影里顯得安祥文靜,對自己的處境毫不在意,在這一點上,倒和小破如出一轍。安聞言心裡一痛,仿佛見到數個月前的阿落,被人揍到流血批面,也不過微微一笑。

    小破搖搖頭:“如果我讓你一個人掉下去,我永遠沒臉見我爹。”

    是,這就是他所受的教育—如果有一個人是你的朋友,在為難時,你絕不可丟下他,但是很開心的時候丟掉一下,那是沒有問題的。

    他不會耗費任何時間去哀嘆處境,或者陷入絕望,他永遠在行動。緩慢轉頭,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或者也在評估自己所存留的能力。

    他問:“叔叔,你有沒有力氣頂住一瞬間很大的拉力?”

    安的胸膛貼住岩壁,手指完全失去知覺,摩擦下滑的趨勢雖然暫時間十分微弱,但難以遏止。但他立刻給了肯定的答覆----我可以,就算不可以,都要可以。環境不給你選擇的時候,他也不準備給自己什麼選擇。

    小破對安的反應很滿意,他點點頭,低頭看了一下阿落,後者吊在空中,頗為安詳,眼神望著不知名所在,對於自己的下場,毫不關心,感受到小破的觀望,微微歪了一下頭,說:“你怎麼樣。”

    小破雙腿併攏,以膝蓋夾住了連接他和阿落之間的繩子,他一字一頓地告訴阿落:“我現在要用力甩你出去,到達最高點的時候,你要拼命去抓住對面的石壁,務必要抓住,因為我會同時砍斷繩子。”

    阿落沒有抬頭,簡潔地說:“好。”

    三個人都在深呼吸。深深深深呼吸。

    忽然小破就說:“好,開始了。”

    他猛然一拉繩子,安頓時大幅度下滑,但沒有鬆開手,整個人仍然憑藉單手的力量附著在石壁之上,而小破借著這瞬間支撐,雙腿竭盡全力甩出,同瞬間手起刀落,阿落騰身而起,雙臂直直地向岩壁伸過去,但岩壁過於陡峭光滑,毫釐之間,根本接觸不及,力盡之後,整個人轟然下落,如流星墜入塵世,他的身形劃出一道絕望弧線,到達最高點,然後準備遭遇最低點,此時尚飛躍在空中的小破再次一刀砍出,砍斷的是自己和安之間的連接。現在,三個人徹底分開了。安身下一輕,出於求生的本能,在頭腦反應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做出反應,貼上岩壁,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的安全,之後他一回頭,只來得及看到阿落的身影,掠過他的旁邊。

    小破的身體也整個撞上了岩壁,但是是被動的,一彈之後,他立刻和身撲出去,恰好抓住了阿落的雙腳,緩得一緩的時刻,安急速下降,赫然也出現在他們一側,硬生生撈住小破,三個人同時再度跌落,但萬幸沒有陷入徹底的失控,而是漸漸放緩速度,恢復了最開始的猴子撈月狀態,阿落仍舊吊在最下面,他抬頭,第一眼看到安抓住岩壁的手指,以及手指之上,被硬生生摳出來一條血淋淋的石道。

    那些血像是記憶的一個提示符,放在書本的某一頁,提醒曾經過眼的到底是什麼。

    或者是某一次夜深奔赴醫院急診的腳步,或者是孩童時騎在肩膀上的溫度,或者是生老病死,各自都要經過的那些孺慕。

    阿落直愣愣看著安,兩人眼睛對視,安露出慈愛笑容,說:“阿落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低下眼睛去,這時候一聲清脆的呼喊在懸崖上響起:“臭小子們,跑去哪裡了。”這是來接人回家的狄南美到了。

    安大喜,送了一口氣,說:“阿落別擔心,有人來救我們了。”

    正要出聲呼應,忽然遇到一雙閃爍隱約藍色的嚴厲眼睛。就在他手臂之下,小破倒懸的頭豎起來,森然說:“我一定要自己出去。”安一凜,一陣恐懼的顫慄通電一樣流過四肢,強烈到可以引發一陣嘔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門。

    有時候我們無所謂,只是沒有遇到那令我們有所謂的東西。

    就象這一刻,身為人類的安永遠都不會清楚意識到,達旦強悍的靈魂在人類溫情軀殼中猛被驚動,昂起了警覺的頭顱。

    而激發那恐怖力量的,是屈辱。

    破魂領袖高距人與非人界食物鏈最頂端處,生命中最不能適應,亦無法承受的衝擊,是對於失敗的屈辱。

    征服與滅絕的黑色旗幟在天空大地自由翱翔,數千年之久,沒有被阻擋過,更沒有被打敗過。超越,從來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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