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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落托出來一盒芝士蛋糕:“拐彎去買蛋糕了,八靈街最好吃的蛋糕店出的。最後一盒”。

    對方聳聳肩膀:“最後一盒的意思,就是不大新鮮。一會你自己吃。”阿落傻傻的“哦”了一聲。這兩個人的對話著實與常規社交禮儀不合,但常規社交禮儀到底怎麼一回事,安從來沒有教過阿落,還有什麼家長也懶得這麼交關?

    小破向安點點頭,叫了一聲叔叔,一馬當先進門去了,手還是插在褲兜里,身子一搖一搖,無憂無慮的樣子。安從背後看他的身形,精練結實,線條極為流暢,是訓練有素的樣子。

    朱小破家的房子,雖然是兩層,卻相當袖珍,客廳面積不算大,擺設簡單,中心坐落的沙發極寬大柔軟,坐上去便舒服到不想起身,每個座位前配一張腳凳旁邊,一個小手台放燈和食物,東西雖多,卻收拾得一塵不染。主人起居習慣,一望可知。

    小破招呼他們坐,一面走到樓梯下,大吼一聲:“辟塵,下來做點心。”

    緊接著就傳來一陣登登登的聲音,安覺得不管對方是誰,都應該打個招呼,轉過頭去剛要開口,立刻嚇了一跳。

    他看到一頭豬。

    精確的說,一頭穿著全套清潔外套,手裡還舉著一根好大拖把的豬。

    此時站在二層樓梯轉角,吹鬍子瞪眼地對小破說:“我沒空,你死鬼老爹養的老鼠生兒子了,搞得閣樓上一塌糊塗。我搞衛生去。”

    又登登登衝下樓梯,經過客廳,衝進衛生間,對沙發上坐的那兩個大活人視若無睹,他經過茶几的一瞬間,紙巾盒子裡的紙巾猛然外飄,筆直凝滯在空中,意味著那瞬間的空氣流動速度,達到了非常驚人的程度。

    阿落好奇地追隨著那人的身影,小聲問:“小破,這是誰啊。”

    小破走回來坐下,盯著那盒他認為不新鮮的芝士蛋糕沉思了一秒鐘,伸手打開盒子,試毒一樣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然後說:“辟塵。”

    阿落想了想:“你媽。”

    小破嘴裡那口蛋糕硬生生哽在喉頭,似乎長出兩個亞當蘋果,半天說:“我覺得有人會不同意我這麼叫。”

    阿落和小破共同度過周末,殺時間的主要工具是一台PS2。兩個正當青春的少年郎,各自占據沙發一角,兩眼炯炯對住三米開外的螢光屏,從極品飛車殺到幽靈古堡,電視上血肉橫飛,喧譁嘈雜,他們兩個就面無表情,沉浸在無限動感的遊戲天地里,打了個落花流水。

    安在一邊坐著,好幾次他想提醒阿落該回家了,已經非常之晚,早已破了阿落就寢時間的記錄。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阻止了他。

    那感覺首先是因為倦殆,那莫名疲塌,猛烈襲來,似有無形吸血鬼,正孜孜在喉畔吸取生命之精華,是多少年沒有過的新鮮委靡,但更大的詫異,來自阿落意外的活力。

    阿落與活力,兩個名詞之間,不相干多年,在家或在學校,安永遠看到兒子比別人慢半拍,眼睛看到,腦子想到,神經下了指令,身體卻兀自軟弱,無法跟從。他永遠在安靜慢行,面帶微笑,聽天由命。

    這是多少年來,他第一次在兒子的身上看到少年人應有的那種活力,像下過雨後的草地上,種子在發芽,生命蓬勃,不可阻擋。

    這活力從何而來,是因為遊戲,還是因為蛋糕,或者,因為那個笑起來憨憨的,眼神偶爾閃爍卻精光流動的小破。

    中間大概有兩到三次,那位對清潔工作顯然無限熱愛的辟塵先生,穿過客廳,進出洗手間換衛生工具,而閣樓上則持續傳來地震演習一樣大小的動靜,嘈雜中還隱約有人熱情洋溢的喊叫:“呼吸,呼吸,加油,加油”。

    客人們難免感到詫異,坐在那裡的主人卻神情呆滯,兩眼發直,和電視死扛上,毫無負起解釋之責的覺悟。

    雖然安整個晚上什麼都沒幹,但他終於累到覺得必須告辭,腦子裡念頭剛一轉,小破隨之停下手裡遊戲,向他瞥一眼,說道:“阿落,你該回家了。”

    安微微詫異,阿落已經站起來伸個懶腰,道:“對哦,爸爸,我們走吧。”

    說走就走,半點不含糊,安跟在後面,對小破點點頭:“我們走了,謝謝你的招待”。他凝視這男孩子的眼睛,卻看不到半分內容,純淨如同恐懼,後者聳聳肩膀:“沒什麼招待的,今天辟塵和我爹都忙著接生。下次來過吧。”

    聽到接生兩個字,客人差點一摔摔下台階。

    送車子遠走,關上門,小破爬上自家閣樓,依在門口,裡面有個極英俊的男人,穿一身睡衣趴在地上,正在細心地清理著什麼,看到小破,問:“你同學走了嗎。”

    小破點點頭,然後說:“我要保護他。”

    那男人大驚:“女同學?”

    一轆轤爬起來,光腳站著,表情很悲憤:“女同學來了,你都不叫我一起玩?”看他義憤填膺雙臂揮舞,左手裡卻還捏著一隻好小的老鼠,右手拿著軟毛刷子,熱水滴答往下,原來在做護士工作。

    小破忍氣吞聲地擺擺手:“男的,男的,你別激動,小米的兒子要給你掐死了。”

    聽到是男的,那人立刻蔫了,再次趴下幹活,頭也不抬:“你幹嗎要保護一個男的?這個傾向我不贊同啊,你要尋求支持,看辟塵怎麼想,以我對他多年的了解,他多半也不贊成……”

    小破絕望地聽了兩分鐘,抽身走了。

    兩公里之外,安的車子轉過第一個路口,阿落在副駕駛座上,神情委頓不堪,頭靠著座椅,昏昏欲睡,他之前生龍活虎的狀態流失得如此之快,中間甚至都沒有一個過度。

    安想不通這是為什麼,就算歸結為熱鬧後的疲倦,也不應該如此明顯。此時車子已經來到第二個路口,前面是一條兩百米左右,不大熱鬧的小街,穿過後就插入主幹道----來路就是如此。但是安忽然發現,那條小街上本來通明的路燈,現在全部黑了。

    天氣不算差,夜空有稀朗星辰,微弱螢光撒下,去路依然可見。或者是太晚了,沒有行人出入,街道顯得很冷清。

    出於某種本能,安慢下車子速度,深呼吸。緊接著,又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出門前,貼著袖子收藏進去的那把刀,不見了。

    整個晚上,他都坐在阿落身邊,沒有動過,穿的是樣式相當古板的白色襯衣,手腕處有袖釘,扣得極緊,那把刀雖然小,也絕不可能從裡面滑得出來。

    何況,安的敏感程度可以直接打敗童話里的公主,不要說九層褥子下的一顆豌豆,就是一根豌豆苗,他也一早捻了出來,何況那麼冷而鋒利的一樣東西。

    刀去了哪裡?

    以緊迫程度而論,這個問題,眼下只能排到第二。榮登榜首的,近在眼前。

    真的是眼前。

    就在擋風玻璃前。

    蚊子。

    車窗前赫然在目的,是許多蚊子。

    作為居家旅行不請自來的忠心夥伴,蚊子這種東西,向來是人類浪漫情調和優雅情懷的頭號大敵。當年鐵達尼號上,傑克和露絲於甲板之上風花雪月,實在是相逢得法,走了一把狗屎運,否則置於陸地,坦於野風,佳人雪肌,不叮則罷,一叮就要叮個對心穿,否則蚊子一族,顏面何存?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人世間最無孔不入的衛道士,它們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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