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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們剛剛吃完晚飯。不少人。白棄,南美,安,阿落,小破,還有那隻吃完立刻開始轉瞌睡,單腳靠在飯桌旁邊已經沉入夢鄉的狐之睡神,阿展小朋友。
他們的集訓早已結束,等的就是異靈川的正式選拔通知。在豬背嶺事件中,意外的失足驚醒了小破身體中沉睡的精神力,將白棄施加的能量鎖自行解除,當達旦的角色意識逐漸開始與少年小破分庭抗禮,一切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安坐在離阿落稍遠的地方。只要有可能,他都在凝視那孩子的一舉一動。他已經知道自己在車禍後的經歷―――為邪羽羅的近身侍衛妖瞳所掠,準備送去暗黑三界作為人類標本,結果撞上為狐王清道的白棄,安被倉皇的妖瞳丟在荒野。他也知道了阿落失去心臟前後的變化。對於回到從前父慈子孝的生活,安已經不抱希望,但小破對本身能量的控制加強後,偶爾間,阿落似恢復流露一絲半點的溫情,每當那時,安就沉浸入深深的回憶,狂喜激動交集。
而就算是這樣微小的滿足,轉瞬也要消失。
小破明日就啟程前往拉斯維加斯,生存者遊戲已經開場。
阿落隨行。
隨行,原來就是他的命運。
在相互經驗和記憶的印證中,安已經先於所有人發現了這一點。小破住過的城市,就是阿落住過的城市,小破遷徙的路線,基本上就是阿落遷徙的路線。小破在前,阿落在後。安在無意之中,充當著夜舞天追隨達旦的執行者。
你曉得不曉得,接受不接受,都沒有什麼關係。
事實早已如此。
安嘆了一口氣。輕微的一口氣。
這時候,南美和白棄在幫小破打點行李,小破在幫阿展把尿―――在不發脾氣的時候,他仍然是那麼nice的一個小孩。而阿落,靜靜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也只有他,聽到了這聲嘆氣,回過頭來,忽然對安微微笑。
他說:“不要擔心。我會回來的。”
他沒有說我們。他說,我會回來的。回來哪裡,什麼樣的阿落會回來。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希望。
C城。
城市的正常已經恢復三數個月,沒有人覺察到自己身邊發生過什麼樣驚心動魄的事情。富貴者仍然驕人,卑微者仍然被驕,這世上的法則自有一套,至於表象下的波濤洶湧,幸運兒們懵然不知。
絲米國際學校的秩序亦如從前一般,選拔格鬥如期舉行,勝利者的額外福利是和美麗的夢夢公主約會。不再飛翔的甜美女孩端坐在格鬥台的第一排,笑顏如花,全無陰影,但唯有她還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事,記得昆蟲樂園的來龍去脈。記得那天翻地覆的一天過後,那位樣子像豬,動作卻比閃電還快的辟塵先生,以一陣氣呼呼的龍捲風把陷入大萬人坑裡的學生們卷將出來,跟曬鹹菜一樣晾在操場上。看了一圈之後,撂下話:“喏,修復你擅長,剩下的活你干吧。”
瞪著犀牛兄揚長而去的瀟灑身影,豬哥沒奈何,只好用力地吼了一句:“給我留個掃把。”無比暗藏唏噓。
她當然不會知道,根據豬哥先生以往生活經驗得出結論,幫人擦屁股,乃他的人生快樂之本。就算他本人聽了不是特別樂意,也必須承認這已經接近宿命。
這一切都過去,幾個月中,她對於那個短暫出現,又迅即消失的男孩子小破回憶再三,念念不忘,繁雜離奇都煺去色彩之後,那張臉忽然異常清晰。每個細節和動作都耐人尋味。
越是如此,就越覺得,與迷上的人相聚太短,真是無法挽回的遺憾。
因此她常常在周末下課之後,第一時間跑去朱家。走近那個小小草坪的時候,也總是幻想,也許門打開,小破已經回來,向她上下看看,說:“哎,你來我家做客嗎。”
只不過都是幻想。
她也從來不知道,雖然自己的蹤跡,在數百米之外,已經被屋子裡的人覺察,但那兩個在等待里一點一滴耗費希望的倒霉蛋,也偶爾會一相情願自欺欺人,直到開門才貨真價實地嘆口氣,說:“夢夢啊,我以為是小破回來了。”
在朱家做客是很愉快的。總有很好吃的小點心,有很好聽的故事。雖然辟塵阿叔脾氣古怪了一點,從來臉上都沒什麼表情。但豬哥就非常不一樣了。夢夢有時候還很真誠地說:“你從前一定很英俊吧。”
豬哥就露出一種很無可奈何的神情說:“我以為我現在也很不錯。”
夢夢點點頭,往嘴裡填進第八塊曲奇,安慰他:“是啊是啊,保養得很好。”
只有這個時候,才聽到辟塵在廚房裡實在忍啊忍啊忍不住,發出輕微的笑聲。
今天又是一個星期五,夢夢照樣下課就往朱家跑,無論家裡司機怎麼勸,都置若罔聞。但是她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
地板上堆了很多行李。打點得有條不紊。辟塵阿叔跟只地老鼠一樣竄過來竄過去,這都不出奇。
出奇的是,印象中只穿睡衣,到處走來走去,要是胖一點就十足是只人版加菲貓的豬哥,忽然換上了精幹貼身的短袖,黑色襯衣,藍色仔褲,看上去乾脆利落的靴子。他的頭髮綁在腦後,露出稜角分明的臉孔,眉宇飛揚,神清氣爽。他忽然間一點都不中年,不頹廢,不遲緩,那些潛伏的無限精力與熱望,被什麼驚動了。
看到夢夢,豬哥露出笑容:“小姑娘,來得正好,我準備去找你說再見呢。”
夢夢大為緊張:“你們要去哪裡。”
她冰雪聰明:“是不是去找小破?”
豬哥微微一怔,隨即點點頭:“也算也不算,我們搬去一個離他近點的地方,方便他回家。”
小姑娘很沮喪地靠在門上,呆呆不出聲,豬哥走過來,蹲下,拉拉她的手:“夢夢怎麼了。”
她低聲地說:“我也想去。”
豬哥摸摸自己的鼻子:“拐騙未成年兒童判得可不輕,你不是要這麼害我吧。”
他當然知道夢夢那一點小女兒的心事,於是安慰她:“放心吧,小破一回家,我就叫他來找你,就算你也搬家,出國,移民去外太空,都可以找到你的。”
女孩子眼睛一亮,又一暗,隱隱淚光,不知是羞是惱,囁嚅:“誰要他找我。”
說罷便擔心真的不來,立刻又軟了口氣:“一定要來找我啊。”
豬哥點頭如搗蒜:“是的是的,一定一定。”
回頭看,辟塵已經用把家裡的大大小小行李裝進了若干個真空旅行箱,從外面看是普通size,打開一看的容積嚇死人,去住任何酒店,都不敢要侍者提供行李運送服務―――咱們壓壞的行李車和大堂地面,可也不是一個兩個了。
犀牛阿叔今天也穿得精神,button——down襯衣,背帶褲,禮帽一頂,只有那麼紳士了。一吹口哨,說:“咱們出發。”
豬哥抱了夢夢一下,轉身去拿行李,一面問:“小米他們一家子呢。”
辟塵左右看看,然後說:“在你的衣服箱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