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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其他人的注視有點不習慣,小心翼翼地張望一下,說:“什麼?”
豬哥懶得跟他廢話,走進廚房一趟,又走出來,請示說:“辟塵,能不能用一下你最大那口鍋。”
最大那口鍋,直徑一百三十公分,以家用來說,的確相當之大,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豬哥把鍋平端過來,另一隻手把阿落一提,輕輕放在了鍋的中間,說:“抓住鍋耳。”
阿落深覺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而行,之後就見豬哥把手一松。
咚!傳來一聲巨響。
犀牛慘叫一聲:“我的鍋……”
撲上去從地上拎起那口鍋,左看右看,還好該鍋質量過關,沒有四分五裂,倒是阿落嚇得不輕,臉色慘白,眼睛一眨一眨的,一時沒背過氣來。
豬哥詫異地“昂”了一聲:“判斷失誤?”
他向小破比劃:“理論上,夜舞天可以通過身體接觸讓這口鍋失重,然後把它載起來,跟飛毯一樣,飛毯你見過吧?什麼,你只見過掃把?哦,那個原理不一樣。”
小破搖搖頭:“老爹,你為什麼一定要裝作懂得科學呢。”
他過去把阿落扶起來,阿落的身體極冷,胸口卻傳來非常非常劇烈的心臟跳動聲。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阿落死死抓住他,口角翕動,極難受一般,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好像不大對,叫我爸爸來接我吧。”
安接到電話之前,正在城南的一處豪宅修建草坪。
這所房子空置了很多年,最近才被人買下來,進行了徹底的翻修和內部裝飾之後,請了安來做花園的設計打理。他第一步工作,就是清理雜草重生的地面。
廢棄經年的土地里,昆蟲繁盛是自然而然的事,許多蟋蟀螞蟻,瓢蟲,螳螂,蚱蜢,忙忙碌碌,來來往往,當割草機呼嘯的齒鋒掠過,他甚至能夠聽到那一個世界裡驚慌的喧囂,但他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大對勁。比如說,東北角上那個螞蟻窩,兩三分鐘內好像變大了一點。
或者不止是一點,是很多。
或者不止是很多,乾脆是很多倍。
那個灰黑色的螞蟻窩在神奇地膨脹,內部傳來沉悶的開裂聲,許多螞蟻在表面上爬動,每爬多一圈,它們的外形就在安的眼裡清晰了許多。當終於有一隻螞蟻剽悍地擋住了割草機的去路,並且在被碾成兩段以前,成功咬破了機器的車胎時,安才不得不相信,這些螞蟻的體積,已經大到了對人類生命安全造成絕對威脅的程度。
他跳下割草機,立刻有一群螞蟻,按照平時和蒼蠅蚊子屎殼郎打架的陣勢,成群結隊擁上來,黑黝黝的,個頭看上去好不驚人,更驚人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它們都還在不歇氣地膨脹,這些平時只會叼叼饅頭渣,肉都很少有機會碰到的朋友,沒有五官的頭部,竟然顯示出一種奇異的邪惡暴戾。
安就手抽出放在割草機方向盤下的大剪刀,毫不猶豫邁步向大門外走去,那裡有他的車,一堵由螞蟻肚子組成的銅牆鐵壁迎面而來,安輕靈地躍起來,剪刀在空中揮舞過一道簡潔的弧線,兩個巨大螞蟻頭顱滾落在地,其他退了一退,字典里沒有找到畏縮或恐懼的詞條,便如舊逼了上來。
安稍讓了一下,解開工作服的一顆扣子,忽然覺得豪情萬千---這感覺真奇怪,在過去十六年裡,他甚至沒有和街上的土流氓打過架,就算後者把啤酒瓶砸到他腦門上,有了阿落以後,他的生命存在,有了另一種託付和價值,絕不應該被任何無關緊要的小麻煩影響。
他盯住眼前的螞蟻---茁壯啊,已經比他還要高大。但體積不代表什麼,不代表力量,更不代表速度。
當速度足夠快的時候,死亡合作愉快,也就來得有效率些。
五分鐘後,安撂下一地的螞蟻屍體,抓起自己的外套,迅速衝出花園,在他發動車子的時候,接到了小破的電話,隨之方向盤一轉,開往朱家。他不會發現在湛藍顏色的高空,有一道奇異的光圈一直明滅,有聲音在高處喃喃:“這麼強悍的人類,大人一定會喜歡……”
而在他身後,一小時之內,跟隨螞蟻成長起來的,還有無數理應蝸居於草坪之下,土地之中的昆蟲,他們虎視眈眈逡巡周圍,然後以它們一慣的散漫作風,亂紛紛爬出了花園,踏上人類的街道。
安一頭衝進朱家,首先看到阿落興高采烈地在和小破打遊戲,毫髮無損,也沒有奄奄一息,心頭落下一塊大石。肩膀忽然給人一拍,他本能將身體一側,心頭閃電般計算過來那隻手的來勢,力量,角度,估計可以在令人無法察覺的範圍內滑開對方的接觸,但是肩膀終於還是被拍到,而且來者還有點詫異地“唔?”了一聲,分明察覺了他的化解。
他轉過頭,看到一張笑嘻嘻的臉,友好到無以復加,對他搖搖手:“阿落的爸爸?你好你好,我是小破的爹。嘿嘿。”
為什麼要傻笑兩聲,原因不明。他把安扯到一邊,悄悄問:“阿落是不是你親生的?”
安注視了他足足一分鐘,決定信任他:“不是,是我收養的。”
豬哥對收養兩個字很敏感:“被迫的還是自願的。”
安很肯定地回答:“自願的。”
豬哥湊近他的耳朵,很羨慕地用氣聲說:“我兒子也是收養的,不過我是被迫的。”
他聲音已經如此之低,要不是安耳力驚人,根本不曉得他說的是什麼,但就在最後一個字出口的瞬間,非常驚人的“噹啷”一聲在豬哥的後腦勺響起,地上跌落一隻煎蛋平底鍋,正是臨空砸腦之兇器。豬哥給打了一個鞠躬九十度,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胡說八道是要遭天譴的。”
豬哥哎呀哎呀地摸著自己的頭,吼了一聲作為辯白:“我又沒說我不快活。”
快活也好,不快活也罷。安跑到這裡來,可不是為了參加養父母同心聯誼會的。他走去探視阿落,撫摩兒子額角,輕聲問:“有什麼不舒服嗎。”
阿落慘叫一聲,這是被小破在電視遊戲裡PK了,放下操縱杆望向父親:“爸爸,我剛才心很痛。但是現在又沒事了。”
一絲相當明顯的驚慌失措掠過,盡落在一旁的豬哥眼裡。他慢慢地問:“阿落的心臟不大好嗎?”
安直起腰來,手還放在兒子的頭髮上,溫柔地撫弄著,他沉吟一下,示意豬哥和他一起走到旁邊去。
“說起來你可能覺得難以置信。我也不敢希望你會真的接受。”
豬哥嘴角一牽,露出神秘的微笑,居然用英文說:“WE'LL SEE.”
拍拍安的肩膀:“儘管說吧,我神經很堅強,什麼都頂得住。”
秉承一向的謹慎,安還向廚房裡張望一下,豬哥立刻安慰他:“那個更堅強,不但頂得住,簡直可以直接彈開。”
安將信將疑地點點頭,深呼吸了一下,然後說:“阿落,本來是沒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