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蘇儻看她雙目一黯,不由嘆氣,舉起筷子。不吃的話,更加暴殄天物,給她留點顏面吧。不過他本來是要煞煞她的傲氣,為什麼竟會心軟呢?
難道是為她期盼的眼神?不忍心叫她的努力盡付流水?
筷子提到一半,盧繡兒剛剛露出笑顏,卻又見那雙筷子很不留情面地停住。
「這隻碟子……」
碟子?碟子怎麼了?這可是越窯的秘色瓷碟,釉層柔和淡麗,瓷質勻潤如玉,色澤清如碧水。
「美則美矣,可惜配上這羊肉,仍是小家子氣。」
盧繡兒委屈地想,就是特意為了配這羊肉,才選了翠色的青瓷碟,這人,太挑剔!
「這碟子盛放江南的小點還差不多,所謂相得益彰。」蘇儻這樣一說,盧繡兒想,湊合算你說得有理吧。可他接下來的那一句,就神乎其神了:「可惜,它面露煞氣,估計活不過今日。這樣的器具,以後少用來盛菜。」
什麼?這碟子這麼倒霉,活不過今日?他竟會看碟子的面相?
盧繡兒瞪大了眼,聞所未聞的怪論讓她開始覺得,對面談笑風生的蘇儻,是不是腦筋不太清楚?
「還有,這盤菜里有戾氣。」蘇儻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炒這菜時,是不是同時在罵我的名字?」
這個他都知道?盧繡兒心一驚,這傢伙會算命吧。噫,神神鬼鬼的,太難纏了。
「你……」她一指那碟子,自己的心思就不作討論了。「你怎麼知道它會死?」
盧繡兒心想,哎呀,他隨口說的,她怎麼也跟他發瘋當真了呢。可是,他自信滿滿的神情,讓她不自覺信以為然。真的,他那樣子挺有威嚴。
咦,她在想什麼呀。
「直覺。」蘇儻得意地一揚眉,「真正懂得吃的人,對食物和器具都有特殊的感情。你呢?對你常用的炊具,有沒有感情?」
盧繡兒一怔。那些灶、鼎、甑、盤、碗、缽、盆、俎、箸、勺、瓶、罐、壺……她從來都當它們是工具,至於感情,最多是喜歡某個圖案花樣,談不上留戀。燒完了吃完了,就放下了忘記了。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雖然從小學烹飪,並沒有沉迷,甚至,她並非那麼重視那個廚房。因為她不想被困在裡面一輩子。她是官家小姐,以後會是某家的少夫人,即使她有多麼出眾的廚藝,都不會經常有機會展示。僅僅是老爹遺傳了天賦,耳濡目染的浸潤使她慣熟條理,運斤成風。
於烹飪一道,她是個毫不痴迷的過客。
盧繡兒想到這裡,驚出一身冷汗。她再度細細地打量蘇儻,不禁對這個奇怪的人,和他的奇談怪論,有了點異樣的好感。
或者說,尊敬。
蘇儻嘆了口氣:「這道菜既然有那麼多缺點,我就不吃了。免得在你面前吐,大家都不好看。」
「又是什麼菜惹得你吐啊?」桓浪晴笑著,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他桓郡王可是從來不踏進尚食局半步的,完全是因為蘇儻在這裡,才紓尊降貴。但剛一進門,桓浪晴就立即覺得這趟來得真值,不僅看到了煥然一新的盧繡兒,還遇上一盤真正的美味。
盧繡兒今日穿的粉色輕羅,怎麼又令他想到丹桂花糕呢?桓浪晴食慾大漲,炯炯目光立即溜到了那盤羊肉蔥白上,叫了一聲:「好東西!」
盧繡兒稍微覺得贏回一點顏面,畢竟桓浪晴見過世面,尋常食物看不入眼。蘇儻微笑不語,就見桓浪晴當仁不讓地拿了筷子,揀起一塊羊肉大嚼。
「好吃,不錯!」
盧繡兒想,到底還是桓浪晴比蘇儻要討人喜歡。
「公主餓著你不成?猛虎撲食一樣。」蘇儻笑說。
「大廚房的東西,哪有你這『小廚房』美味。」桓浪晴別有他指。
「這盤菜專為我做的,你少吃兩口。」
「偏不!我這就全部吃光光。剛才誰說要吐來著?」
「哈,我看了想吐你還吃?」
「是你沒眼光!人人都叫好,只有你有眼不識寶。」桓浪晴又故意看了盧繡兒一眼。
盧繡兒聽出他的意思,又見他吃得愉快,不由俏面微紅,兩手捏了腰側的佩玉,微微顫抖。桓浪晴的餘光發覺她的異樣,吃得更歡。
蘇儻聽到桓浪晴的話似乎都是對了盧繡兒在說,打情罵俏,心裡隱隱氣悶。
「這裡還有酒。」盧繡兒為了掩飾緊張,為桓浪晴倒上一杯美酒。
「多謝盧小姐紅袖添酒……」
他深情款款的道謝,看得蘇儻直起雞皮疙瘩,盧繡兒這丫頭似乎被他迷糊得不清。蘇儻一聲清咳,娓娓地說:「我這杯也喝完了。」
他這話好像個失寵的孩子,看到母親關注別的孩子,忍不住發出一句不平。
盧繡兒見他主動討酒,倒是難得,沒計較她是否在伺候兩人,替他滿上一杯。
「我要喝這杯——」桓浪晴居然伸手過來搶,這臭小子得寸進尺,蘇儻「啪」得打掉他的手。不想桓浪晴另一隻手端了那盤羊肉蔥白,一晃,沒拿穩。
「哐啷!」碟子在地上碎作數截。
蘇儻聳肩伸手,一副不關我事,我不是故意的表情。
盧繡兒立即逮到他的狐狸尾巴,叫道:「哦,原來你說它會死,是你會親自謀殺!哼,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