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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匆匆逃走,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把成茗暴打一頓,然後不由分說搶走盧繡兒。他拼命告誡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盧繡兒與成茗有情人終成眷屬,該為他們開心才是。可熱淚仍是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壽筵雖然完美,可惜這夜最後一個音卻是啞的。
盧繡兒哭完,抬頭竟找不到蘇儻的身影,成茗依然執著地陪在她身邊。無論她愛他或是不愛,他都做到了不離不棄。盧繡兒心下感動,剛想說什麼,成茗已搶先開口。
「我明白你的心意,不用多說,我衷心祝福你們。」他的聲音不覺哽咽,努力讓自己快樂一點。盧繡兒這一逼,逼出了他心底的話,說完後心中已是暢快許多。能夠一訴衷腸,此刻雖是敗局收場,他已無怨。
想明了盤曲的心事,成茗澹然笑說:「若沒有蘇儻那個臭小子,我們或會是一對神仙眷侶,整天讀書品茶,不知人間何世。不過跟蘇儻一起會更好,他會逗人開心,跟他在一處,你活得更快活。當然他也會氣得你半死,若是日後他欺負你,只管來找我們,桓浪晴和我都會為你出頭。」
盧繡兒聽了,看他強撐笑顏,越發心中難受:「是我對你不住……」
成茗搖頭:「沒有對得住對不住。繡兒,你和荃妹那麼要好,我認你做個妹子罷。你天性活潑,我是個悶人,處久了你終會膩煩。」他堅持微笑,像一尊處變不驚的神,「荃妹就老嫌我悶,呵呵,真是要命,在家裡反倒是她像個男人。」
他難得一次說那麼多的話,可惜心底里知道,都是言不由衷。
可是,只要她幸福,就好。
盧繡兒抹乾眼淚,最後一次認真端詳他的容顏,一若初見時的溫文爾雅,無懈可擊。在這關頭他依然懂得安慰她,體諒她的苦處,也只有成茗可以做到。
成茗,她低低於心中再喚了一聲。再相對時,已是別樣的感情。
「成大哥,」她這樣叫他,和從前一樣的稱呼,涵義卻已改了,「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說著,淚又流下。
「你和蘇儻在一起總是歡天喜地,為什麼見我就要哭?我可不許你再哭。」成茗為她拭淚,竭力把她當作妹妹看待,「去找他吧,他怕是有所誤會,正找地方呼天搶地想不開心事,你得趕緊去救他。」
盧繡兒破涕一笑:「他這人粗枝大葉,絕不會有事。」話雖如此,她的心已急不可待地飛走了。
成茗看她的背影消失,人一動不動,直到眼裡的神采全都灰下去。
蘇儻失魂落魄沿了宮牆往外走,身子輕飄飄的,仿佛遊魂。他從前沒有牽掛過什麼人,沒有鍾愛過什麼事物,此刻方知刻骨銘心的滋味究竟如何。腦里空蕩蕩的,似乎空無一物,唯有盧繡兒哭泣的神情猶如刻在心底。
她選的仍是成茗,一如初衷,他的苦心全不在她眼中。白日裡她說,「你等我」,可晚間已變了卦。只要一見成茗,她就會變卦,他再努力還是趕不上那一場燈會的邂逅。
蘇儻灰心至極。
他為她改變,剪掉了周身的刺,努力與他人和睦相處,懂得進退有度。可結果呢,她依舊放棄他,討嫌的孩子再怎麼改變,依舊會被人嫌棄。
蘇儻冷冷地苦笑,張牙舞爪慣了,他竟連哭也不會了。
他茫然地一路走到河邊,波光粼粼的河水在月光下緩緩東流。他很想一頭栽下去,讓沖天的河水漫過頭顱,把腦子洗淨,洗去所有往事。他多想徹底忘了她。
可是那一張笑靨,分明在眼前晃動,甚至,靠近他空虛失落的身軀。
「我等的是你,你為什麼要走?」
是哪裡傳來的迷幻之聲?他一激靈,清醒過來。盧繡兒緊緊伏在他身後,令他心神激盪。
一把抓住她,放在眼前,她臉上新乾的淚痕、微紅的雙眼,表明的確不是做夢。
「你到底想怎麼樣?」蘇儻虛弱地說了一聲,歡蹦亂跳的他也折騰不起這一場心力交瘁的情事,與兄弟做情敵實在有力無處使,憋屈得心慌。
換作對手是他人,他可能不擇手段把人打得半死也說不定,可偏偏是成茗,遇上君子,他也變成君子。
他不會輕易言敗,但只要盧繡兒心向別人,他再怎麼厚顏無恥,也不會死死不放。
「我等的人是你。」盧繡兒再一次確認,心中的安定讓她知道,這一回沒有做錯。
蘇儻恍若未聞。他不敢相信。
若是信了,會不會有更深的打擊,令他萬劫不復。苦笑著摸摸她的臉,她眼中的俏皮化作憂鬱,他低低地道:「你的心是鐵石做的嗎?還想騙我,看我的笑話,你真是狠心!我會放手的,你和成茗很般配,真是天生的一對。」
盧繡兒愣住,喂,你是聾的嗎?沒聽我說在等你嗎?
蘇儻繼續念經似地傾訴:「可是,沒有你我怎麼辦呢?我吃不慣別人做的東西,那些食物里沒有感情,可你做的就不同,你放了心進去,我吃得出來。人人都以為我厭食,不是,我只是太愛它們。我迷戀吃喝,因為除了它們,沒有長久相伴在旁的東西。朋友也不能,有聚有散,他們都會離開我,可食物會永遠等著我欣賞它們、需要它們。」
盧繡兒的淚又湧上來,她愛聽他說心裡話,把頭埋在他懷裡,靜靜他的心跳聲。那樣寂寞,仿佛空谷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