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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真是太討厭。那個盧繡兒不是至今都沒做出一款令他傾心的小菜嗎?可為什麼他老是會念念不忘?
再想睡時,已經根本睡不著了。連續三日的飽睡就如飽食,讓他失去了再入眠的胃口。
終於,在酉時三刻晚膳剛過,他溜至尚食局。這個時候差不多已是一天最清閒的時光,大部分廚師都回家歇息去了。
可是盧繡兒不會離開,她應該在忙活壽筵的菜譜。本來說好兩人一起商議的,但蘇儻沒有那個心思,他只能閉門清靜幾日,讓一切都在時間中淡忘。
仍然是要面對呵。他走到香影居外,窗紗上透出昏黃的燈光,沒錯的,她一定在秉燭研究。風吹過,有書卷窸窣作響,蘇儻躡手躡腳地偷看,果然影影綽綽全是書。唉,這個傻丫頭,即便翻遍歷代的菜譜,未必能出挑得過今日宮廷已有的菜餚。
皇上早已嘗盡人間美食,正如這普天的遼闊,他的視野比常人更寬。惟有更深的海,更高的山,才能鎖住他的心。這道理,蘇儻要告訴盧繡兒。
徘徊了好幾遍,他驚訝自己為什麼會躊躇不安。他想見她,又怕她根本不想見他。她心裡想的是成茗,那他又何苦來哉,興沖沖地跑到她房外等著閉門羹。
蘇儻啊蘇儻,他在心裡笑自己,幾時你成了這麼個不爽快的人?
不知道是對自己灰心,還是對她灰心,他轉身回了家。
「外面好像有人。」端木良捧了一本史書正在查閱。
盧繡兒頭也不抬,依舊握筆如飛,摘錄整理所有找到的美食記錄,野史、雜聞、筆記……一絲一毫都不放過。她忙了幾天,人像個陀螺一直在轉,沒有停歇的時候,除了偶爾想到蘇儻的不負責任,有些惱怒。
但是這樣的努力雖然辛苦,卻樂在其中,她逐漸發現了烹飪的樂趣。看到前人的別出心裁,常常會忍不住手癢,到廚房去牛刀小試。有時,她為能做出比前人更鮮美的菜餚歡喜雀躍,有時,又為達不到前人登峰造極的技藝而百般鑽研。
這三天發了瘋的研究,令盧繡兒沉浸在創造的愉悅中,她第一次慶幸自己在烹飪方面有驚人的天賦。以往,那僅是讓她得意和炫耀的才藝,或者確認她是盧家人的標籤而已。
「我一直在找你。」
正是成茗這句話,激起了她內心無比的柔情與巨大的幸福。她等了很久,現在等到了,是成茗而不是其他人對她說這一句話。
蘇儻回到家輾轉難眠,顯然前兩天睡得太多,乃至一個通宵他都瞪直了眼望床頂。他把心裡千絲萬縷的頭緒理了一遍。
天沒亮,他就蹦下床,沖入蘇媚娘的院子裡。
蘇媚娘習慣早起,這會兒正在園中修剪花草,看到他不由大大驚異。蘇大公子幾時肯起這麼早?
「媚姨,早!」蘇儻殷勤地笑。
可起這麼早絕不會打個招呼這樣簡單,蘇媚娘一笑,洞悉地說:「有心事?」
蘇儻一下竟紅了臉,遲疑片刻才揉了揉鼻子,說:「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
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決定從西邊出來?蘇媚娘撫了撫額前的劉海,能有這個心改變,他真的成熟了不少。這樣的蛻變,是出於什麼原因?蘇媚娘欣喜地想,以往那個目空一切的傢伙肯來向她請教,就是個良好的開端了。
「你並不惹人討厭。」蘇媚娘徐徐說來。蘇儻剛要高興,就聽見她後一句話:「可全家人都怕你。」
「我……」頂多就廚子會怕他吧,為什麼全家人都怕?
「你脾氣惡劣,口無遮攔,對人對事都諸多挑剔,老實說,很難相處。」蘇媚娘直言不諱。
蘇儻垂頭喪氣,他真的有那麼差勁?難怪盧繡兒會看中成茗而不是他,畢竟,成茗是禮部侍郎的兒子,從小最懂得禮數進退。
「我就沒什麼長處?」蘇儻幾乎在哀鳴,他的自尊心受到不小的衝擊。唉,這樣下去,他如何重拾信心去面對盧繡兒。
「有。你對食物器物,比對人有感情。」蘇媚娘說,「你爹在你很小時候就發現,你對食物有特別的感情,所以才不願輕易付出你的喜愛。當時我聽了覺得好笑,可後來慢慢發現,你的挑剔有你的道理。」
蘇儻眼裡滿是感動,最了解他的仍是他親愛的老父,想到老父為了他的婚姻大事憂心,忙裡忙外地為他牽了根紅線,結果成了一廂情願。那時懷了遺憾重新外出經商的爹爹,大概心有不甘吧。
若不是媚姨年紀太輕,他真想擁抱她一下。
「能夠自省的人就有得救。」蘇媚娘微笑,「儻兒,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蘇儻呵呵一笑:「拜託,媚姨你跟我差不多年紀。這樣聽你說我,太彆扭了。」
「可是,我嫁了你爹,輩分比你高。這些世俗的禮數,你無法例外。我就是有資格叫你孩子。」蘇媚娘睜大了一對明眸,執拗地說。
「對了,媚姨對我爹,有何評價?」蘇儻忽然很好奇,他們相差了快三十歲,若說她為了錢財嫁入蘇家,她卻非常能幹,足可擔當蘇恆朱的左右手。這一兩年來為蘇恆朱贏得的財富數以萬計,更替他結交了三教九流各樣的人士,為蘇家稱雄黑白兩道打下堅實基礎。
「因為你爹,是我最仰慕的人。」說到蘇恆朱,她當真雙目泛起異彩,「他只手空拳打下蘇家今日的天下,你以為他僅是個腦滿腸肥的普通商人?呵,我蠻喜歡他發福的樣子。我在十歲時就喜歡他了,那時他意氣風發,剛和我家談定了皮貨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