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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中視物,僅能看到周遭模糊形狀。取出火石,迅速察看,發覺腳底方磚各個顏色不一,略算了算,若每色代表一卦,八色倒正好是八卦。苦了臉暗罵,自家書房,擺什麼龍門陣,平時要來玩賞都不方便。思及這一層,她忽受啟發,目光射向四面牆壁。
沒有人會每日來書房都走一遍陣法,此處定有開啟和關閉的機關,且應接近門口,使用便捷。如猿猴攀住書架,騰挪來去,腳不沾地,勉強靠近房門。火石驟亮,片刻即滅,瞬息間,鳳凰兒看到入門處有根長長的拉繩,看似簾幕的挽繩,卻沒入屋中高梁。
她胸有成竹,伸手一拉,什麼動靜也無。正猶豫間,又聽到微不可聞的開闔聲,然後,復歸於安靜。她伸足試了試,嗯,天下太平,再試,萬事如意。
鳳凰兒剛想三呼萬歲,偏偏聽到了一句最不想聽到的話:
「抓賊啊!」
這一聲叫,驚得鳳凰兒魂靈出竅,聽出是彌勒的聲音後,她很快回過神,人如龍捲風掃蕩眾多書架,施展蘭花指逐一敲瓶。叮叮咚咚,聲似小河流水,又似琵琶弦動。一眨眼功夫,手裡抱了兩樣,擦亮火石瞅了一眼,立即挑了其中一件,遁出門去。
剛到門外,見明火執仗,羅府家丁來得甚快。她立即停步,伸出右手幾下施為,電光石火間,解下身上黑衣,「嗖」地射出門去,沒入暗中。眾家丁見黑影一晃,皆追去了,鳳凰兒一襲白衣,趁機竄上屋頂。
不想剛一上頂,一個蒙面的中年男子靜伺在旁,見她來了,跨步劈掌,來勢洶洶。鳳凰兒一手抱瓶,另一手捏起兩片瓦,以巧勁激射。那人揚手一擋,瓦片碎成齏粉,如雨纏綿而下。鳳凰兒知道遇上內家高手,一言不發,施展輕功,向另一屋脊疾馳。
那人像是洞悉她退路,嘿嘿一笑,五指箕張,手一扯,鳳凰兒眼睜睜發覺面前多了張鋪天大網。待回頭,又要撞入那人懷中,兩下一想,竟停了身形。那人以為她束手就擒,輕敵之下,孰料她等網到跟前,手中變出把細鋸,銳齒來回磨了幾下,轉瞬已破網而去。
那人收網擰成長條,劈啪打出,比鞭勁重、比棍霸道。眼見就要觸及鳳凰兒,她一挺胸,借力閃前兩分,險險避過。危機關頭,鳳凰兒又要使暗器了。她手一揚,那人早有準備,立即挪開。
誰知這回暗器迎風就散,那人躲閃稍遲,手背拂上一點,頓時瘙癢難忍。當下罵了句「鬼丫頭」,網繩似藤蔓飛出,來纏鳳凰兒的腰身。鳳凰兒慢了一步,腰間被困。她嬌叱一聲,伸手抹過一圈,用掌心扣住的棘刺割得網繩破破爛爛。那人被她這招愣住,回過神時,鳳凰兒已越戶而出,到了羅府門外。
「師父。」鳳凰兒也不管追兵在後,趕緊縱上樹,把燙山芋丟給彌勒。那人的功夫,自己對付吃力,師父總能手到擒來。
「有勞有勞。」彌勒似乎根本沒看到來人,把那瓶子捧在手中,嘖嘖稱嘆。鳳凰兒見那人逼近,唯有躲到彌勒身後。
那人追到樹下,並不上來,只抱臂等候。彌勒微笑,拉了鳳凰兒下去。那人見他們下來,方才笑道:「你這徒弟,好不難纏。」當下除了面紗。
鳳凰兒看傻了眼,那人居然是江陵首富羅禎,她從不曉得他身懷武功。
羅禎恭敬地朝彌勒拱手,彌勒笑著點頭,鳳凰兒才知兩人相熟,恨得牙咬咬的。彌勒遞上那件官窯青釉琮式瓶,羅禎看也不看交下人收好,目光轉向鳳凰兒,讚賞地道:「令徒天資聰穎,日後必然成材。」
鳳凰兒恨不能綁住他,塞個大布球在他嘴裡,彌勒笑著搖頭:「這孩子不知謙虛,你一誇她,越發胡鬧了。」說完,也不閒扯兩句,似乎目的達成,向羅禎告辭,領了鳳凰兒回去。
鳳凰兒兀自掛心地想著這回的得失成敗,既是師父的朋友,少了許多難度,心下未免不爽快。走到半途,彌勒突然停了步,嘆道:「世間無不散宴席,你回去也該告訴你爹跟我學藝之事。今後你想做賊,需得他應允方可,否則不忠不孝,我也不認你這個徒弟。」
鳳凰兒聽出他的意思,叫了一聲:「師父,你要走了?」
彌勒笑道:「你做什麼,我都看著呢!要是出不了名,可別說是我徒弟。」
鳳凰兒嗔怪道:「師父小看我,我這就回去稟明父母,自立門戶。到時聲名蓋過師父,你就知這個徒弟收得不冤了!」她雖說笑,心裡驟然空蕩,只覺再發不出聲。
彌勒呵呵大笑,神情快活,鳳凰兒呆呆望了一眼,想想就要聽不見這笑聲,出師的喜悅蕩然無存。她盯住這個光頭、長眉、朗目的灰衣人,似乎想把他的每一根線條都牢牢記下,看得彌勒心底發毛,推著她往家走。她腳下移動,仍是目不轉睛,彌勒被她凝望得心酸,笑容也慢慢固住,步子緩下,仿佛一腳踏到泥濘里走不動似的。
臨別那一眼,鳳凰兒倚在四海鏢局的門口,不肯進去。她白衣勝雪,玉樣的人斜立在那裡,像是月上走失的玉兔,惹人憐愛。彌勒心口一疼,抬頭望月,快到十五,月兒要圓了。人間聚散分合,如月圓月缺,都有定數。下一回,許是月亮再圓時,又有相見的緣分。
他朝鳳凰兒搖搖手,一揮袖,就走了。
風兒吹過,鳳凰兒打了個寒噤,才知道彌勒已離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