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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不會教你讀聖賢書。」彌勒丟下一本書,鳳凰兒瞪大眼看了下書名——《異盜錄》。這娟秀的字跡正是彌勒所寫,翻開內頁,全系工整小楷書就,心中對師父又加了層欽佩。
「這裡收錄了十樁成功的案子和九十樁敗筆。你拿去好好琢磨,明日考你。」
「為什麼不讓我多學學不敗的高手呢?」
彌勒肅然道:「不敗?人焉能不敗?想不敗,就需善敗,從敗中求勝……」看鳳凰兒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又緩了緩語氣,「你莫心急。這些個錯如能不犯,你就已是三流的高手了。」
「哦?」鳳凰兒大喜,最想有速成的法門,貼近了彌勒諂媚地問,「我若跟了師父兩個月,是不是就能成為二流高手?」見彌勒不答,又自顧自推算下去,「那要是跟了師父三個月,天哪,我就是一流高手了!」
彌勒又好氣又好笑,手彎個勾,敲她腦勺道:「你若再這樣傻蛋,我便一天都呆不下去。」
鳳凰兒連忙乖乖翻書,剛看了開頭一句「盜可盜,非常盜」,大覺有趣,很快陷入她心愛的神奇世界中去了。沒看幾頁,她「撲哧」笑出聲,差點把茶水噴到桌上。彌勒抬起眼,見她慌忙用袖子一拂,水全擦了去,又聚精會神地鑽入書中,他的嘴角終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過了五日,鳳凰兒把《異盜錄》背得爛熟,彌勒擬了幾個書中場面,她也能一一指出其中的破綻疏漏。彌勒遂收了布置,看鳳凰兒嘻嘻哈哈很是輕敵,便道:「適才考你第一場時,我在桌上放了那些東西?」
鳳凰兒一下傻眼,踱來踱去,半天才道:「有香爐、蘭花、鎮紙、硯台、筆墨,和……和……」
彌勒哼了一聲:「答不出?做不到過目不忘,根本當不了偷兒。」
鳳凰兒不服氣道:「適才你又沒說要記住。」
彌勒板臉道:「這是偷兒的天性,需要教麼?看來你沒這天分。」
鳳凰兒見他色厲,也慌了,口氣軟下來道:「我知道了,勤能補拙,下回我懂了。」
彌勒道:「給我到東平巷去,巷口十家店,櫃檯上各有何物品,記熟了回來告訴我。」
「啊?」鳳凰兒面有難色,一面應了一面往外走,走了沒幾步計上心頭。嘿嘿,他沒說不能帶筆去記,就這麼決定了。
彌勒見她腳步突然輕快,早知她打什麼鬼主意,也不揭破,心想你到我面前來時,總不能看小抄,睜隻眼閉隻眼又何妨。
又五日,彌勒帶了鳳凰兒上街,每過一家店,要她看兩眼,然後背過身去,說出店內陳設,完全正確才到下一家。走完一條街已把這位大小姐累了半死,唉聲嘆氣,想東西想得差點抓破頭。好在雖然痛苦,說得漸漸一絲不差,彌勒便把她帶回,又教她讀書。
這回讀的卻是《齊民要術》、《水經注》之類的文章,看得鳳凰兒昏天黑地。等到彌勒要考她時,她背了一小半,突然一聲尖叫,原來看到一隻老鼠,呼拉拉全忘了。彌勒沒法,打發她再看再背,他也頭疼欲死。
「哪裡出綾?哪裡又產銀?」
「出綾的地方太多啦——首推我們江陵,還有梓州、定州、青州、潤州、越州、明州,這個……饒州、商州、平陽產銀。」鳳凰兒好容易說完,面有得色。
「哼,地方雖然不差,可方位次序一塌糊塗,忽東忽西,聽得頭疼。背熟了再來。」彌勒負手出門,剩下鳳凰兒一個人呼天搶地背書。
又一日,卻是讀佛經,《戒律根本論》、《律上分》、《百業經》、《大集經》什麼的,都在說偷盜的罪過,死後報應,不得翻身。鳳凰兒一面讀,一面甚是不解,彌勒教她這些玩意有何用意?但熟悉了彌勒的脾性,知道凡事問前需先動腦子想過,只能苦苦思索。彌勒見她愁眉苦臉坐大半時辰一言不發,暗自點頭。
末了,鳳凰兒嘆了口氣,幾次想開口,卻仍遲疑。彌勒心想,快問哪,怎麼還不說。他很想知道這寶貝徒弟有何所思、何所得。鳳凰兒終於委屈地道:「師父,你不想教我偷術就罷了,別拿輪迴報應嚇我……」
彌勒苦笑嘆氣,旁敲側擊既然不行,只能長篇大論說給她聽,當下款款道來:「偷盜之術,雖為聖人、世俗不恥,然則信陵君竊符救趙,紅線女千里盜盒,莫不有蒼生之念。術本無好壞之分,但人心有善惡之辨,我著你讀佛經,是想你心懷慈悲,不以所學誤己害人,連累天下黎民。倘有這麼一天……」
彌勒說得舌尖生燦,正欲滔滔不絕,鳳凰兒道:「哦,我學偷術本來也不為自己享樂啊,我想做紅線一樣的俠女嘛。」
「俠女?」彌勒笑起來,「天下俠女好像沒人以做偷兒為平生大志。」
「欸,師父,事事都與人雷同,豈會是我鳳凰兒所為?我偏要又是小偷,又是名滿天下的俠客!」鳳凰兒傲然說道。
「好,有志氣。」彌勒忍不住鼓掌,心想,這一關你又過了。
如此學了一個月,鳳凰兒自覺什麼本事都沒學到,書倒背了一堆,認得孔聖釋迦,卻久違了空空之術,心下忿忿。終於找個機會對彌勒抱怨:「師父,如今我知道《遊春圖》是展子虔所畫,《平復帖》是陸機的墨寶,小祝融是杜甫所藏奇石……可我不知道,這些個勞什子跟偷技又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