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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遠?」心遠睜開雙目,竹林剪出一個美麗的倩影,似曾相識。她身旁薄而削長的刀片,襯著冷至冰點的眼神,透出驚人殺氣。

    「阿彌陀佛,老衲正是心遠。」他微一蹙眉,依然平心靜氣。

    「好得很!」她當即動手。刀影似一道清風,瞬息吹至面前。心遠雙手一搓,刀如紙片,險些被他拗斷。這老和尚武功還是如此了得。

    她偏不信邪。自一年前踏出無色寺後,她流落江湖,成為一個殺手,她的刀,真正開始嗜血。手腕一抖,刀聲嗚咽,似冤魂哭泣。心遠不由一顫,聽出這刀聲與以前已是大不相同:有三分恨、三分狠、三分孤絕,更滲透了無數江湖人絕望的喘息。她的怒氣,和刀上的怨氣,讓刀意凌厲到徹底。

    她已沒有家。秋盛天在得知她犯下的罪行後,以身謝罪,自願征討西域諸國,不幸遇上大雪崩,屍骨無存。消息傳來時秋瑩碧正在酒樓里吃肉,一口咬下去,仿佛啃著亡父的骨肉,舌尖上都是苦味。是她害死了親爹,秋瑩碧默默地想,從此只剩她一個人了,沒有人憐惜。

    刀尖一點,她抹去亡父的影子,肅殺的刀光頓將心遠席捲在內。心遠忽地一動不動,安詳得如一尊佛陀。他願入地獄,消解這刀上沉重的孽緣。

    等閒刀卻容不得遲滯,筆直插入老和尚的心窩。他不避、不讓、不還手,令她的眉悚然挑起,難道自己錯了?

    「善哉,善哉。」心遠一手撐地,一手捂住心口,「施主的怨氣可消盡了?」她眼裡的恨,讓他回到了三十年前。欠下的,此刻算是還盡了麼?那同樣含怨的一雙眼,三十年來久久不曾闔上,睜在他的心底。

    幾番塵世間的欲走還留,他已知自己終不能究極天道佛理,終參不透這娑婆世界,可嘆,可惜。

    她咬唇,這老和尚阻了她大好姻緣,本該恨極。只是那甘願受死的平靜,蘊藉了無數力量,她忽然提不起恨。同樣是人,這眉梢眼角,為何就能拒情絕愛。而她,為何就放不下,忘不掉呢。

    老和尚的血噴薄而出,暖暖的,在觸及凡塵後變黑變硬,成為死物。死亡如此容易,心遠靜看生命流逝,沒有任何不安。這副軀殼,早想棄了,借她的手了斷罷。惟獨,放心不下的仍是如恆。靈台最後的清明時分,他暗自禱告,愛徒莫要和他走上同樣的路。

    心遠的屍體上,飄落一株盛開的血色牡丹。

    悟後十方空

    十年後。

    世間人已不再熟悉秋瑩碧這個名字,但牡丹殺手的名號卻響徹武林。傳聞她從不殺女子,卻恨極男人,尤其是和尚,如遇必殺之而後快。

    龍佑三年,因燕王家將失銀案引發天下大亂,江湖諸多門派及四大王府俱被牽連其中。當時涉及叛亂的更有江湖上最厲害的六大殺手:失魂、傷情、牡丹、芙蓉、紅衣、小童,武林人士遂組成「江湖盟」,協同官府追殺此六人。

    九月十九,以四十七條人命作為墊腳石,「牡丹」秋瑩碧與「芙蓉」藍颯兒衝出了江湖盟在青螺山所設的重重陷阱,身心皆疲。在碧晟湖邊的隱秘小屋休息了兩日,二人這才緩過氣來。隱退或復仇,成為必須面對的選擇。

    只是那夜,來得不尋常。

    天早早地黑了,林間的鳥傍晚便沒了蹤跡,四周靜謐得讓人窒息。藍颯兒換好傷口的藥,提了一桶清水往小屋走,卻驀地里看到一個人。

    那個身影來得悄無聲息,似乎是從虛無中走來。當她訝然警覺時,來人已離她不到一丈。動手?來不及了,她震驚到毫無反應,只在腦中擦過一個念頭:他是什麼人?輕功如此高深,又全無殺氣……不,應該說是沒有活人的生氣……

    正在此時,秋瑩碧走出小屋,她一瞥見這人,原本冷漠的臉忽然間血色全無。她的手不自覺地哆嗦,以致不得不把雙手藏在身後死死扼住。

    竟然……竟然是他!

    秋瑩碧直直盯住他,天上地下,此時別無他人他物,只有這個身影。魂牽夢繫,竟至眼前。藍颯兒在一邊驚訝,從未見過瑩碧如此失態。

    他走到她面前,布衣光頭,安詳地道:「瑩碧,真的是你?」這句話一出口,他方覺沉睡了多年的那個世俗的陳櫻鴻,又活了回來。他忘了出家的身份,忘了所有該說的言語。遺忘了半世的記憶,似乎打個哈欠就不經意地復甦。

    秋瑩碧愣愣地退了一步,不知所措。他似乎洞悉她內心的一切,平和地道:「過去種種,因緣而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些話順著口,自然而然地溜出嘴邊,帶動他的心情也緩緩沉寂下去。

    秋瑩碧木然聽著,腦中飛逝而過的,是十一年來的滄桑。她忽然狂笑,將手中的等閒刀筆直指向他:「什麼過去種種,因緣而生!過去的一切,全都因你而生,該放下屠刀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嗜殺冷血,那又如何?心死了,這身軀便不受控制。她心中的俠念,早在他棄她之時消磨殆盡。不再有仗義行俠的抱負,她自甘成為一個殺手,恨不能斬盡人間所有,與他同歸渺渺。

    他超然的臉上有了一絲痛苦:「瑩碧,一切罪孽的確因我而起。既是如此,便讓我來承擔吧。」

    她冷笑,收起心痛,手腕一折,等閒刀發出一縷桀驁的寒光。「你不該叫我瑩碧,過了這麼多年,你的修行反而大不如前了。你忘了分手時如何稱呼我的?你說,『女施主』。」最後三個字,她說得怨恨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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