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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腦子裡登時一片空白,完了。
她輕輕撲騰這幾下,已足夠讓警覺性極高的皇帝從沉睡轉入戰鬥狀態。索倫翻身摟住她,臉上看不出絲毫倦意:「想去廁所?叫醒我就是。」
漫漫搖搖頭,臉紅得像番茄。空氣里微薄的氣味作了解釋:她失禁了。
索倫面不改色地掀開被子,把她抱起來走進盥洗室放下:「先脫下睡褲,清理一下換新的。」說罷浸了兩條熱毛巾備用。
漫漫彎不下腰,只能照著皇帝說的脫下褲子,讓他幫忙擦拭。
窘得快死了。
很久很久都沒敢照鏡子了。漫漫站在鏡前看著自己,頭髮乾枯分叉,稀稀落落的劉海下露出個光光的額頭;暴露在外的皮膚上,不是紅色的異化神經就是鼓出的青色血管。凸出的肚子加上細弱的四肢,就像一個肉圓子上插了四根牙籤,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還有,朋友們穿著學士服畢業的時候她卻要在異國他鄉生孩子,還有,媽媽不在身邊好害怕,還有,在這樣的男人面前失禁還讓他幫忙處理……
索倫拿回新的睡衣內褲時,看見漫漫光著腳哆哆嗦嗦站在地板上,雙手緊緊攥著衣襟,試圖拉下來一點蓋住下體,哭得稀里嘩啦。
「怎麼了?哪裡痛?」索倫扔掉衣服,扯了一塊大浴巾裹住她圈在懷裡。
漫漫使勁兒搖頭,什麼也不說,只是哭。
索倫知道她是極少掉淚的,再難受也是咬緊牙關忍耐,只有在卡修的遺物前才失控了一次。哭成這樣,究竟是為什麼?索倫手足無措,不停撫摸著漫漫的頭髮背脊安慰:
「下次你睡的時候我一定看著你,別哭。」
「嗚嗚……」嗚咽。
「我沒有責備你,這是很正常的,等生下孩子恢復恢復就沒問題了。」
「嗚呃……」抽泣。
「子宮壓迫膀胱盆底肌肉無力,也不是意志能控制的呀。」
「嗚哇!!!……」暴哭。
童話都是騙人的。童話的結局都是王子和公主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沒說要跟王子的爸爸扯上什麼關係;童話里從來沒講過離開父母朋友嫁進皇宮會這麼孤獨無助,也沒講過懷孕的痛苦,更沒有提尿褲子讓別人收拾這樣狼狽到極限的囧事。
哭泣分成為別人而哭和為自己而哭。就像死黨說的「反射弧比恐龍還長」,漫漫實在太遲鈍了。一年多過去,現在的淚水,才是為了自己的委屈而流。
「把學校搬來讓她們在這裡辦畢業典禮。」沒用。
「等孩子生下來帶你出去玩。」沒用。
「把你喜歡的總是拖稿的那個漫畫家綁來畫畫?」還是哭。
皇帝前襟蹭滿眼淚鼻涕,手忙腳亂完全沒有辦法了:「乖,別哭,煎個蛋餅吃好嗎?澆很多很多糖漿。」
漫漫這才用袖子擦擦臉,勉強收了淚,抽噎著說:「吃蛋餅。」
不像初戀時總以美好整潔的樣子示人,這就是生活,一切難堪的狀態都要暴露在對方面前。也只有在這樣狼狽時接受和被接受,才算共同度過人生。
把所有人折騰到四蹄朝天的小寶寶,終於在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冬日準備出生了。經過帝國所有最專業最精深的科學家研究辯論武鬥群毆,分娩的方案最終定為:能順產就順產,生不下再剖腹。
最危險的不是度過痛苦的分娩過程,而是時刻可能甦醒動彈的小王子。不能控制力量的嬰兒悸動一下就很可能把母親的肚子擊穿。渾身插滿監控儀器的漫漫在產床上痛苦掙扎,經歷最後的破繭化蝶。
和所有準爸爸一樣,史上最強最冷酷的皇帝也只能待在一旁,做著無用的加油鼓勁兒。
索倫:「好,子宮口全開了,羊水排出,頭部已經落入盆腔……閉住聲門,收縮腹壁肌和膈肌!」
漫漫:「腹壁肌和膈肌在哪裡,聲門又是什麼?嗚……」
索倫:「就在……總之,用力壓迫腹部!」
漫漫:「嗚啊啊!……他生下來會不會個子很矮?萬一、萬一像我這麼笨又沒力氣,根本沒有進化怎麼辦?」
索倫緊緊握住她汗濕的手:「不管什麼樣子,我都不會退貨的。」
兩個小時後,狄肯帝國第二王子——愛倫.卡修.弗里德里希.范.雷德爾,一個濕漉漉光溜溜的小嬰兒來到世界上。直到離開母體見到陽光,他才乖乖從假死中復甦,用一聲響亮的啼哭作為生命之旅的開場白。
空氣濕潤清新,草地柔軟如毯,遠處的遠處,依稀趴著一個小小影子。漫漫記得這個夢,寶寶第一次跟她打招呼時,就是在這樣的夢境中。漫漫向前走了幾步想抱抱他,卻見影子站了起來,越長越大,瞬間變成一個讓她刻骨銘心卻始終沒有出現在夢中的身影。
黑髮青年溫柔地笑著:「你看,我說過會回來的,回來再見。」
漫漫醒來時,黑暗的臥室里靜悄悄的,只有天空中四散炸裂的焰火光芒一閃閃映進窗中。
「讓我看看他……」她小聲說。
始終守護在床前的索倫點點頭:「好。」
小王子被安置在皇宮正中心的祝福殿,一個記錄基因傳播速度的監控房間中。索倫抱著慢慢,站在亞力玻璃幕後看著他。
光潔的額頭上是一對纖細柔軟的可愛觸角,濃密的黑髮蓋到耳朵,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明亮清澈。大概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躺著的小嬰兒扭頭張望,深處肉嘟嘟的小手拍在玻璃牆上。漫漫伸出手,隔著玻璃覆蓋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