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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肯語的爆破音是從胸腔中發出厚重音符,翻開《海的女兒》,低沉如詩歌的男聲在夜色中迴蕩,像教堂尖塔送出的沉沉鐘聲。
「……王子的飛船失事了,被迫降落在一個布滿藍色海洋的星球上。清亮透徹的海水中,生活著許許多多水生生物。王子沒想到能在這裡找他的註定之人,他曾經多次路過這顆藍色的星球,但從來沒有降落過。他已經在宇宙中尋找了很久很久,久到內心要絕望。
「但是奇蹟就在這時發生了,在這個頭頂腳底都流曳著藍光的地方,他看到了她——美麗的人魚公主。那個瞬間,風和海水都停止了流動,飛鳥和游魚駐足觀望。剛開始,王子還以為看到了海底的寶石,但馬上就被否定了,宇宙間最美的軸晶鑽也比不上她那般晶瑩剔透。
「『原來你在這裡。』王子說。
「『我找了你很久,我等了你很久。』他又說。
「巨大的狂喜將王子淹沒,但將公主仔細打量後,他又被絕望打倒。沒有任何敵人能使狄肯的王子恐懼屈服,但這一次,他感到自己徹底被命運玩弄於手中。
「混亂、迷茫、憤怒、絕望。因為王子知道,人魚是一種會在產子後死亡的種族。他找到她,等於把死亡帶給她。來自遠方的祝福,要用公主的性命來交換。」
「啊,可是為了繼承人,早晚都要生孩子呀,王子真是倒霉。」漫漫輕聲嘆息。
「是的,早晚而已。」索倫動動胳膊,把她的小腦袋扶到自己肩窩。
「唯一幸運的就是,王子的父親還算年輕,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替他守護帝國,對繼承人的需要不那麼緊迫。於是王子幹了一件最大膽的事,他扔下護衛隊,帶著公主消失在宇宙盡頭。
漫漫驚訝:「就這麼私奔了?那么元老院不會責備他嗎?」
索倫點頭:「那是肯定的,不過童話里不寫政治,我們姑且認為他逃得很順利吧。」他繼續讀:
「王子帶著公主,走過了很多地方。宇宙中的黑洞吸進一切光亮,城市裡的燈火卻如落地銀河一般閃爍;一望無垠的綠色田野上羚鹿在奔跑,山尖上閃爍的冰雪像沉睡中的天鵝。他們一起走過壯闊森林,蹚過脈脈流水S.Oy O.E,跨越深深峽谷,綠枝在他們肩頭留下露水,鳥兒在他們起程的早晨唱響。
「人魚公主不會說話,但總是用溫柔又哀傷的目光注視著王子,讓他看到自己就會心碎;人魚公主也不會走路,但沒有任何舞蹈家能比得上她在水中輕盈飄逸的舞步。
「這是一生中最幸福的夢,永遠永遠不會夠。但幾十年後遠方的風帶來了壞消息,王子的父親將要死去。國民翹首以盼,他必須回去,盡一個王子的責任
。旅行結束了。王子的夢也結束了。」
索倫頓了頓,不想再讀下去。但漫漫伏在他胸前屏息傾聽,等待接下來的劇情。索倫深吸了口氣,像是積攢勇氣,一下把最後的結局讀了出來:
「……繼承人出生的那個早晨,王子把公主送到海上。太陽從海平線上升起,溫柔的陽光灑滿海面,照射在一堆潔白如雪的泡沫上。就這樣,公主死在異國他鄉。祝福與死亡同時到來,狄肯星人得到了能潛入幾千米深海的水肺。^.清清^
「王子悲痛欲絕,為什麼要找到她呢?如果沒有自己,她就會一直幸福快樂的生活在自己藍色的故鄉。可繼承人還小,整個帝國需要守護,他已任性了太久,付出代價的時候到了……
「最後的最後,王子變成了皇帝,在皇宮中孤獨終老。」
以公主為祭品犧牲換來帝國飛躍,還有個最悲催的結局。結合現實,這是索倫最討厭的童話。
懷裡的人還在呼吸,還有溫度,還能笑著說話。可索倫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她暗淡微弱的生命之光還不如螻蟻明亮。原本黑亮柔軟的頭髮枯草一樣焦黃,疏疏落落披在肩頭,一粒粒珍珠般飽滿的小小指甲
,因為缺少營養布滿凹坑。風中之蝕,荷上露珠,隨時都會化作冰冷的泡沫。
我找了你很久,我等了你很久。
但我卻親手把你推向死亡溝壑。
理智失控了。不管不顧的,索倫撥開漫漫稀疏的流海,反覆吻在她清秀的額上。
「有一個地方,我曾經去過……在星群第32號荒星的北半球,有一道落差極大的峽谷,萬仞峭壁瑰麗壯闊,還有彩虹色的極光……等你、等你好了……我們一起……」
語無倫次,心碎如狂,已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就像他們一樣去旅行,索倫是想發出這樣的邀請。可他不知道,懷裡的人能不能活到那一刻。
「就算不生下孩子,她也一樣會死吧……」
良久,漫漫輕聲道。一個不算長的故事就耗盡了精力,她變得有點昏昏沉沉。雖然悲傷,可她覺得這個故事比地球版本好太多了。地球上的人魚公主是被王子拋棄後化為泡沫的。在這裡,至少公主得到了愛,還留下一個孩子。
留下一個孩子。
漫漫最後摸了一下腹部,眼帘落下,陷人了長達三天的昏迷。
很多很多天以後,當漫漫視力恢復到能夠看清書中插圖和注釋的時候,傷感頓失。
「人魚」——生活在愛倫星深海中的一種低等生物,幾乎沒有智力,長有12隻觸角,全身透明,類似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