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馬車是極好的檀香木造,離著十步遠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這木材只有高價從南方商人手中才能換來,堪稱貴比金珠。拉車的四匹健馬腿長眼亮,原地踏步噴著響鼻,漆黑的毛色貂皮般油亮,竟然一根雜毛也沒摻。即使在這牛馬遍地的草原,也是極難得的千里踏,現在竟做了拉車的普通馬兒,可知這馬車中坐得是怎樣身份的人物。
奇怪的是馬夫座空著,周圍也沒有人,這輛貴重的車似乎被遺棄在這厲風呼嘯的荒原上。
「陛下,卡修王子的人已退到三里外。」
沒有回答。
衛隊長十水抬頭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只見那雙冰冷的豎瞳牢牢盯著那馬車,一瞬不瞬,緊迫的似乎要將它生生吞掉。
十水輕輕嘆了口氣。十二年了。十二年前,銀狼王索倫的幼妻在戰爭中失散,幾經尋找不得,索倫發了瘋般向南唐國邊境發動了報復性的攻擊。二十座城池,八百里疆土,最肥美的貢品由南唐的使臣匍匐著獻上金帳,可換不回他那個圓潤愛笑的小寶寶。
十二年後,當所有人都以為當年的小皇後早就化為草原的肥料,鎮守南疆的卡修王子突然發回喜報,說他從南唐逃難的難民中找到了自己的註定之人,一個即將成為王子妃的少女。
舉國慶賀。
看著喜報,連冷漠的皇帝也露出一絲不可察覺的笑容。他已經沒了機會,但帝國總是需要繼承人的。可當狂喜的王子帶著他的妻子回來拜祭時,一件最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
這個十六歲的少女,竟然就是皇帝當年失散的幼妻漫漫。
獨占欲,這是每個皇族鮮血中最固執的本性,誰也不肯退讓。卡修王子連夜帶著妻子出逃,從萬仞谷回到了南疆。王子手中有三十萬騎兵,但他面對的是狼族史上最強的帝王,和他一百五十萬鐵蹄騎兵。
帝國的分裂,一觸即發。
如此的實力對比,王子絕無勝算。當所有人都以為皇帝要犧牲掉兒子的時候,索倫卻做出了驚人的決定。
一封不得不接受的書信遞到王子手中。
「每個月亮圓滿的夜,把她送到萬仞谷。當月亮再次圓滿時,我將她還回你手上。」
獵物靜靜的停在那裡,輕而易舉就能到手。化作狼型的護衛隊圍了過去,圓圓的鼻尖在空氣中嗅著,仔細辨認女主人的氣味。十三騎剽悍的健馬從山谷上奔了下來,黑色斗篷在厲風中瑟瑟作響,僅僅十幾個人卻有千軍萬馬的聲勢,狼王金色的徽印讓萬仞谷尖利的峭壁都在顫抖。
穿過群狼,馬車檀木的香氣中,摻雜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索倫記得這個氣味,刻骨銘心。十二年前,這味道的主人還是個小小軟軟的寶寶,散發著奶香,含混不清的叫著他名字,安心又依賴的睡在他懷裡。十二年的別離後,這氣味已經褪盡幼兒的天真,散發著少女攝人心魄的幽暗甜香。
漫漫昏沈沈的依靠在車壁上,似睡非睡。昨夜被折騰了整整一晚,幾次暈厥過去,她全身疼痛酸軟,意識已經模糊不清。只依稀感到被人抱到馬車上,搖搖晃晃的走了很久後,那個黑髮的王子最後吻了她一下,把她放在這寂靜的荒原上,戀戀不捨的離開了。不知後面等待的是什麽。
刷的一下,厚厚的氈毯被拉開,清冷的月光從外面射入馬車,一個有著月光般銀髮的高大男人探身進來,揭開她身上的毯子,仔細看了看。漫漫一驚,本能的瑟縮著朝車裡面躲,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掐腰拖抱出來,反抗不得。
離開溫暖的火盆和厚氈,無孔不入的凌厲寒風一下灌入衣裳的縫隙,漫漫又痛又冷,縮成一團。索倫低頭看著懷裡這團瑟瑟發抖的小東西,心想她真是長大了,感覺卻還是這麽小,這麽軟,這麽輕。瑩白的小臉還不到他手掌大小,纖腰盈盈一握,似乎多使點力氣就能折斷。
她穿著鑲皮小襖,馬步裙,小短靴,卻和北地健壯活潑的少女完全不同,如南國孱弱的蒲柳,單薄柔弱的連陣風也能吹走。索倫伸手摸了摸漫漫的臉頰,觸手冰涼,立刻扯下自己的毛皮斗篷把她裹了起來,攔腰抱到馬上。
尖銳的鞭聲混合著群狼嚎叫,十三鐵騎踏碎了裸露的岩石,朝著極北之地飛馳而去。
第二章 金帳
一眼望不到邊的帳篷中,高高矗立著一座巨大威嚴的金帳,閃閃發光的金色重錦蔓延開來,傳說中的草原主人就居住在這裡,南國尊貴的都督、西方驕傲的使者,都必在這金帳前匍匐朝拜,瑟瑟發抖。
十三騎停在帳前,早已有僕人過來牽馬提物,索倫不讓任何人碰他手裡的小人兒,逕自下了馬大步邁進帳中。
「讓大夫過來待命。」見皇帝著急的神色,十水吩咐僕從,把從南國掠來的醫生從睡夢中拉出,候在金帳左右。
但願別弄到要急救。十水看著重重落下的金色帷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揭開斗篷,裹在裡面的小人兒臉色蒼白,手腳冰涼。長途顛簸勞累,漫漫已經意識不清,微張著眼睛不知身在何處。索倫從侍女手中接過加了烈酒的滾燙羊奶,掐著下巴給她灌下兩口,蒼白的小臉兒上才顯出一點粉色,迷茫的眼神漸漸聚攏起來。
高大的帳篷里金碧輝煌,壁上掛著鋒銳的馬刀,四處鋪著華貴的貂皮,兔毛地毯長及腳面,巨大的軟榻上,一張還連著頭的花紋白虎皮訴說著生前的威武。抱著她的男人有一雙讓人膽寒的銀色豎瞳,冷酷的俊臉英武如天神,卻不見一點表情,只定定的盯著她,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