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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棱聞言,握著斷惡劍的手一緊,心裡似被針扎一下,突然間尖銳地抽疼。
元神盡散,召不回來嗎?
除了那突如其來的疼痛,她心頭還有隨之蔓延的怒火。
淺碧色的光芒從她手中閃起,轉眼籠罩了整柄斷惡劍。
外界正在宣布著這一戰的結果,眾修們正各自作著盤算,忽然都一齊察覺到整個山巔上生氣源源不絕地從四野匯聚而來,歸入同一個地方。
如此龐大精純的本源生氣,讓人震憾。
眾修追著這本源生氣尋去,便發現不知何時,第九十九重山主所在的雲台,已長滿青棘,青棘纏繞著雲台而下,重重扎進了地面,在地下瘋狂地生長開來。
遠遠望去,青棱就像坐在荊棘之上的神詆。
「你在做什麼?」唐徊恢復意識時,只覺得自己被溫暖和煦的陽光籠罩,不再只是冰冷酸澀的滋味。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的青棱,正手握著斷惡,那溫暖和煦的力量就從她的手上不斷傳到他身體裡。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青棱聽到自己的聲音,像刀鋒一樣冷銳。
這一百多年來,她與唐徊雖稱不上相處融洽,卻也不曾有過鋒芒相對的時刻,更多的時候她對他的態度,就像是對著熟稔的朋友,冷靜平淡。只要唐徊不踩到她的底限與禁忌,便是像上次那樣坐下來,二人閒談對飲,哪怕回憶往事,青棱也並不抗拒。
這是第一次,青棱發怒。
「問我?你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唐徊已抬了頭,面容上仍是虛弱之色,唇邊的笑卻帶了魅惑之意,連帶著眼眸半眯,眉間傲色如初。
「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養虎為患的?」青棱將手裡的劍一拋,斷惡便自動浮在了旁邊虛空中,劍身之上籠罩的碧光卻未曾減弱一分一毫。
他借吞噬元神修煉靈體,青棱不是毫無察覺,但他一直以來都在刻意壓制著自己的力量,不讓人看出分毫,青棱也並不介意他的強大,但她沒想到的是,他竟一直都在將虛靈修成實體。若有一天,他靈體徹底實化,便與普通修士無異,到時候以他的心計,會出現何種情況根本無法預料。
用「養虎為患」來形容,並不為過。
但是,這並不是她發怒的原因。她的怒氣,是因心間那點不願承認的疼痛而起的,然而渲泄出口,卻必須尋找另一重原因。
「養虎為患?哈哈哈……」唐徊驀然間大笑,「青棱,過了千年,經了這麼多事,我真詫異你還會說出這個詞。」
說著,他頓了頓,收笑凝眸望她。
「我以為,強者無懼養虎,只有弱者才擔心為患,因為他們無力控制。那麼你,青棱,你屬於哪一種?」唐徊問她。
青棱被他問得無言,臉色沉冷無比。他就像是扎在她心頭那根針上纏的絲線,不經意一抽,那點疼痛便會隨著他的動作而起伏。
「青棱,收起你對我的憐憫!我只是你手裡的劍,你要想的,是如何最大的利用我和控制我,而不是浪費時間和精力來憐憫、關心,甚至,是來愛我!我告訴你,我只會越來越強,強到有一天,我可以站在你旁邊。所以,趁現在好好控制你手裡的斷惡,以後,才有力量控制我。」
他不在乎她利用他,只怕她不忍心用,一如現在。
在無法擁有與她並肩而立的力量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力量,讓她強大到不被任何事物所傷,不僅僅只是修為,還有她的心。
為此,他收起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感情,哪怕他已然看出,她心頭對他僅存的那一點薄霜般的感情,他也要全部封存。他不能容許自己成為她的弱點。
直至,他真正回歸。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裡光芒陡生,仿佛還是當初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對著她說——「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唐徊,還是那個滿身傲氣、絕情無畏的唐徊。
哪怕成了劍靈,他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唐徊,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青棱忽然飛身上前,與他浮在了同一高度上,眼裡波瀾已平,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
「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我永遠不會變成第二個你。控制、利用?像當初你對我那樣嗎?」青棱的手中,忽然生出一段藤蔓,一點一點繞到了斷惡劍上。
唐徊眉頭一蹙,才要開口,便忽然發現自己的身上,出現了一模一樣的青藤,那青藤繞遍他的周身之後,忽然收緊。
青棱收手,藤蔓將斷惡收回到了她手中。
「如果有一天,你能夠真正站到我身邊,我就給你自由。」青棱輕輕撫過藤蔓,緩緩開口,「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利用你,你我本就殊途,相必也無法同行。留你在劍中,那是因為當初我以為我留下的是蕭樂生,那是我別無選擇的決定!」
可最後出來的,不是「蕭樂生」,卻是唐徊。
她就是想再見一眼那個執拗任性又孩子氣的少年,都已經沒有辦法。她永遠清楚地記得,烈凰樹下「蕭樂生」最後的背影,那一刻無法回頭的絕望和哀傷,讓她恨不得摧毀天地換他回眸。
而唐徊也永遠不知道,他那一劍殺死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殘神,還有她最後的愛情。
僅管早已經知道自己被留下的原因,但親耳聽她說出來,唐徊還是覺得入髓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