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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殿之上,除了正中一尊寒冰雕琢而成的寶座,再無它物,此刻唐徊正坐在冰座之上,手肘撐在扶手上,斜倚著身子半閉了雙眸,聆聽蕭樂生稟告關於在大漠所遇到的一切。他身後的冰座之上浮動著絲絲縷縷白色冰氣,讓他本就冷漠的容顏如冰雕一樣望之生寒。
「師父,事情就是這樣。」蕭樂生恭敬地站在下首,說完一切便垂首等待示下。不管過去多少年,獨自面對唐徊之時,他心頭總會升起懼意。這種感覺,在青棱走後,尤其明顯。
卓煙卉的消逝,杜昊之死與青棱的慘變,將蕭樂生的銳氣生生磨沒。
唐徊用指肚摩挲著扶手上毫無花紋卻被琢得鋒銳的冰錐,半晌之後方才睜開眼眸,開口道:「她呢?」
「師父問的可是青棱……師妹?」蕭樂生小心翼翼地問著,抬眼偷望他一眼,生怕自己有何說錯叫錯之處,發現唐徊竟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他才又開口,「我已按師父吩咐將師妹安置在冰塔之內。其他從金洲隨同回來的人,都暫時留在了山下冰蛟之處。適才風少傾師弟已來過,帶著玉華弟子將雪薇師妹與那半塊天地玄晶母一併接走了。我見師父你無心見客便令他們無需前來拜見了。」
蕭樂生說了一半,想想便將其他安置都一一道來,末了想起被關在冰塔內的青棱,忽然間心頭一嘆。
冰塔位於山巔最高之處,接天地之冰氣,唐徊傾力打造了一座數十丈高的冰塔,在建塔的冰塊之上融入了絕靈之物,用以馴養一些靈獸仙寵。
身處其中,便與外界靈氣隔絕,任何術法都難施展,又有寒冰凍住經脈。若非合心期大能者,在這塔中便與凡人無異,還要經受寒冰侵襲,十分痛苦。
「做得不錯。」唐徊點點頭,眼中卻沒什麼讚賞之意,隨手翻出一隻玉瓶拋給蕭樂生。
蕭樂生臉上一片欣喜接下那玉瓶。
瓶中是中品靈藥玉歡露,可壓制他體內九鼎烈毒。如今能幫他緩和體內因修煉《九鼎焚體大法》而產生的九鼎之氣反噬,除了女人也只有這玉歡露了,要想徹底去除,他此生怕已無望。
修煉到這地步,每行一步他都如履薄冰,只消一步踏錯,也許就是被烈毒反噬的下場,不會比其他人好太多。
「你先下去休息吧,這段時間辛苦了。」唐徊從冰座之上起身,衣袍一動,人已行至殿門口。
蕭樂生退到一旁,目送他離殿。
冰殿之外只有兩條路,一條下山,另一條蜿蜒上山巔。
唐徊緩步上了山巔。
山巔之上,寒冷得似乎生氣已絕。一座如同利劍般鋒銳的高塔直指天宇,塔身之上一條窄細的台階旋著塔身而上,唐徊循階而上,步履踏得沉穩。
台階的盡頭,只有一扇小門,門邊一扇小窗,透過小窗就可以看見塔中一切。
冰塔之內如雪洞般空寂,從天到地似乎只剩下冰色。
空蕩蕩的塔內只有一個清瘦的身影。
青棱正盤膝閉眸坐在冰面之上。她白髮披泄如雪,一張臉蒼白虛弱,唇色淺淡,只剩下眉宇間一抹倔色未曾消失。她仍舊穿著蜃樓國的舊衣,裸露在空氣中的肩臂瓷白如鍍上一層霜色,就連這麼看著都替她覺得冷。
她卻背脊挺拔,如瑤台玉樹般靜靜坐著,不驚不躁。
從大漠回來,一路之上,她都如現在這般,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
唐徊亦不曾問過她半個字,一路駕著太虛滄海圖將她抱回,才交給了蕭樂生。
不知為何,每一次見她滿頭蒼白,唐徊便會覺得胸口血氣翻湧,似乎有股氣梗在心間,吞不下吐不出,叫他窒息。
「哐當」兩聲,塔門開了又關。
他已站在塔內的高階之上,俯望她。
這裡真冷,一站進來,便是他已臻至合心境界,都覺得冷意四面八方襲來,身體仿如沉入冰窟之中。
這讓他記起五百多年前,龍腹之中他被迫變作凡人,受幽冥冰焰反噬之苦時,也是這樣冰冷。
許是因為聽到了塔門的動靜,青棱驀地睜開了眼眸。
眼中愛恨皆無,平靜得像這建塔之冰。
「唐仙君。」還是她先開了口,聲音依舊醇厚動聽,落在耳中卻顯得疏離。
不是師父,也不是仙爺,更不是唐徊,沒有恭敬,沒有討好,沒有謙卑,也同樣沒有恨意,仿佛是漫漫仙途之上遇到一個修為更高的陌生人,於是打個照面,招呼一聲,便從此錯過,再沒交集。
不知怎地,這樣的態度將他的怒火激起。
唐徊縱身躍下台階,飛到她身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頜,抬起她的臉。
「我還未將你逐出師門,你就想叛出師門?」
他聲音微喑,眸中似有一抹脈脈溫情,似龍腹山中龍血泉里迷離且帶著水霧的眼神。
青棱眼前恍惚,緩緩翹起了嘴角,像看到了什麼景象般迷茫起來。
「師父……」她呢喃一語。
唐徊卻聽得心中一震。
多少年沒聽她這麼叫了,如今聽來只覺恍若隔世。
「青棱,你這些年怎麼過的」他唇輕啟,眼角眉梢如有春花綻放。
「這些年,在金洲,獨自修行。」青棱跟著他一起淺淺笑開,眼中冰意消融,一如當年他初見時的模樣,只有右眼之中,暗紅的血色如漩渦般一圈圈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