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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怯生生的,不知如何作答。陳望本就只是無心之語,就此告辭離開。
陳望頹然靠著車廂壁。
哪怕當年迎娶那位姓趙的金枝玉葉,哪怕老丈人是一國郡公,婚宴之上他陳望也不曾飲酒,為此當年許多參加婚禮的趙室勛貴子弟,還有過許多冷嘲熱諷,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後,他陳望輾轉京城各部,一次次魚躍龍門,別說那些不成氣候的功勳王孫,就是那些位高權重的郡王國公,也只敢與他陳望平起平坐了。
陳望今日此時竟是拎回了一小瓶酒。
就在昨天,他收到一封口頭上的隱秘諜報。內容只有四個字,已死。有愧。
有愧的是北涼。
已死的。
是恰如那曲子中從女兒紅等到了花雕,也沒能等到人的可憐女子。
江南之南,黃梅時節家家雨。
西北之北,蘆葦盪中飛絮飛。
陳望一口一口喝著酒。
無聲無息,喝酒不停,淚流不止。
陳望當時第一個念頭是遷怒那個年輕藩王,遷怒整個他早已無牽無掛的北涼。
他這些年所做的一切,除了當初那些銀子,那份知遇之恩,更多是因為她在北涼,他希望北涼安穩,歸根結底,只是希望她安穩而已。為此他這麼多年不怕伴君如伴虎,不怕官場的雲波詭譎。這個隱忍至極的男人,怕只怕自己會在睡中說夢話,喊出那個名字。
但到頭來,可以憑藉一己之言促成天下版籍更改的他,可以勸說皇帝加大力度約束漕運的他,什麼都沒有做。
官路上,夜幕下,馬車中,有個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離陽張首輔的男人,像個孩子,嚎啕大哭。
……
如果說祥符元年是一個讓離陽正統感到驚愕、卻仍然胸有成竹的一年,那麼祥符二年就是一個風雨如晦、讓人漸感不安的年份了。
在這一年的暮春,在曹長卿的親自領軍之下,西楚叛逆氣焰熏天,靖安王趙珣所率的青州水師救援不及,藩王趙毅的廣陵水師全軍覆沒。這也直接導致宋笠在廣陵道陸地上好不容易贏得的均勢格局,在廣陵江的水面之上輕鬆打破。更讓人憂心的是作為最重要援軍的南疆勁銳大軍,在戰力更遜色於廣陵的青州水師不得不避其鋒芒後,只能從廣陵江上游少數幾個狹小渡口登岸,與此同時,喪失全部水師兵力的藩王趙毅,兵敗如山倒,隨著謝西陲親自主持東線,呼應西楚水師的沿江而下,趙毅殘軍只能愈發龜縮一隅,在宋笠手上奪回的地盤,如同悉數雙手奉上。江上一戰,牽一髮而動全身,南征主帥盧升象的大軍也不得不停下步伐,原地固守幾處要隘,以防西楚謝西陲揮師北上乘勢反撲。這自然使得離陽朝廷原本預計的南北夾擊東西合流、直至將西楚京城圍堵得水泄不通的大好局面,成了一場空想。
所幸值此國勢動盪之際,京城還有欣然亭聚會,這意味著民心尚穩,更有陳芝豹領旨親率一萬精兵悍然出蜀,還有在兩遼東線和薊北邊境上,大柱國顧劍棠和新任薊州將軍袁庭山都打出了一系列的漂亮勝仗。
正午時分,廣陵江面上,數艘新近改掛姜字大旗的大型樓船逆流而上,沒有在西楚京城外的江面停留,而是繼續沿江向上駛去,這些戰船都是江上一戰從廣陵王趙毅手中繳獲。說來滑稽,這幾艘本該在那場戰役中發揮出巨大威力的樓船,更換主人之前都幾乎完好無損。居中一艘巍峨樓船之上,一行人憑欄而立,有雙鬢霜白的男子青衫風雅冠絕天下,有背負紫色劍匣的年輕女子絕代風華,更有披甲武將一個個意氣風發,氣度森嚴,也有一幫從京城臨時登船賞景的朝服文臣,談笑風生。在這其中,有兩個年輕男子最為矚目,若是拋開他們的身份,一個相貌平平,氣度內斂,他僅僅是因為所站位置而惹眼,他就站在青衫中年人身旁,隱約皺起眉頭,與船上大多數武將文臣的輕鬆愜意大不相同。另外一個年輕人就要讓人由衷的眼前一亮了,不得不驚嘆世間竟有如此鍾靈毓秀的男子,白袍玉帶,迎風而站,真是如神如仙,足以讓旁人感到自慚形穢。
船頭最靠前四人,分別是曹長卿,姜泥,謝西陲,宋茂林。
如今謝西陲在離陽朝野的名聲極大,連老百姓都聽說西楚叛軍中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天才將領,差不多有春秋兵甲葉白夔的架勢了。
至於宋茂林,雖然在西楚廟堂是後進之秀,比之立下煌煌戰功的謝西陲,卻也不遑多讓,兩人一文一武,並稱大楚雙璧。宋茂林因為相貌出眾,仿佛世間謫仙人,加之文采斐然,除了大楚雙璧之外,又跟那位西北藩王一起有了個「北徐南宋」的說法。宋茂林本就出身豪閥,這大概就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吧。
兩鬢霜色更濃的西楚主心骨曹長卿,突然轉頭對謝西陲低聲笑道:「怎麼,好不容易趕走一個宋笠,結果東邊陳芝豹到了青州水師,南邊來了個吳重軒,北邊盧升象也真正執掌兵權,覺得惡仗才剛剛開始?」
謝西陲輕聲道:「如果寇將軍還在,會好很多。」
曹長卿隨意笑道:「別管那傢伙,脾氣大……嗯,心也不小。」
似乎有些忌諱,謝西陲默然無聲。
曹長卿嘆息道:「孫老太師去年說西楚拖累了我曹長卿,我如今倒是也想對你說一句,是我曹長卿拖累了你這個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