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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厚,送你一句話,是坦坦翁早年跟我說的:水深則流緩,人貴則語遲。你啊,也別再念叨那些豪言壯語了,『不恨我不見古人,唯恨古人不見我』,『生當封侯拜相,死當入廟陪祭』,聽著是挺解氣,其實比起坦坦翁的那句,道行差了十幾條大街啊。有些話,放在肚子裡就好,是不能說出口的。男兒的志向抱負,不比女子懷胎才幾個月就能顯而易見了。」
馬文厚嘿嘿笑道:「現在也不愛扯這些了,以前不是想著以後萬一哪天真的揚名立萬了,後人撰寫史書,就能直接拿出來用了嘛。」
老人笑罵道:「兔崽子!」
馬忠賢有些無辜,鬱悶道:「爹,怎麼連我也罵了。」
老人有些辛苦地擠出一個笑臉,再次伸手,摸了摸馬忠賢的腦袋,「你也是兔崽子。好了,三個都罵了。」
馬忠賢笑了,但是這個粗糲漢子眼眶中已經有些淚水。
馬文厚始終一手扶住爺爺的手臂,一手攔在老人的後背。
這個時候,一位年近古稀的馬家供奉高手出現在門口,語氣有些壓抑不住的顫抖,緩緩道:「徐鳳年已經在欽天監大門口殺了三十多位仙人了。一千兩百重騎軍暫時還未投入戰場。」
征北大將軍馬祿琅的眼神有些恍惚。
然後老人突然厲聲道:「忠賢,你趕緊入宮面聖,就算跪斷膝蓋,也要阻攔陛下動用那支重騎軍!」
馬忠賢下意識猛然站起身,但是當他意識到老人的命不久矣,又有些遲疑。
老人怒斥道:「蠢貨,我這是要用整個馬家的臉面,給陛下當一架梯子好從高處走下來!接下來陛下要任用誰擔任重騎軍的統領,誰都可以,唯獨你馬忠賢不行!唯有如此,文厚才有希望以最快速度躋身中樞。」
馬忠賢使勁抹了抹眼睛,大踏步轉身離去。
馬祿琅劇烈喘息,馬文厚輕柔拍打老人的後背。
老人苦笑道:「讓我躺著吧,撐不住了,也沒必要再撐。」
馬文厚小心翼翼讓老人躺著。
老人握著這個嫡長孫的手,輕聲笑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爺爺八十好幾的人了,你有什麼好傷心的。」
馬文厚擠出笑臉哽咽道:「這不是嫌棄我爹嘴笨,就算罵人也罵不到點子上,爺爺有大智慧,就算不罵人,我也能聽得進去。」
老人安靜躺在那裡,已是進氣少於出氣的慘澹光景了。
老人平靜道:「文厚,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個說法很有意思,爺爺在七十以後就真的信了,你要是不信的話,那就一定也要活到這個歲數啊。你的心還不夠靜,要多讀書,夜深人靜的時候,還可以多去那八級台階上坐坐。」
馬文厚抓著老人的手,使勁點點頭。
馬祿琅緩緩閉上眼睛,「生得比你徐驍早,死得比徐驍你晚,總算贏了你一場啊。」
當老人說完最後那句話,終於溘然長逝。
「現在我,該死了。」
第253章 日出東方
這場由下而上的劍雨,幾乎眨眼間,便瞬殺了三十多位被離陽請下神壇的鎮國仙人。
但是欽天監附近的劍陣依舊迅速升空,一劍即雨滴,密密麻麻的劍尖同時指向欽天監,欽天監無形中變成了一座困獸牢籠。
廟堂文官,被千夫所指,也許會無疾而終。沙場武將,面對萬箭齊發,多半就要成為刺蝟,總之下場都不會太好,那麼現在萬劍懸停,蓄勢待發,想必被無數劍尖所指的仙人,滋味也不太好受。
距離欽天監大概一里路外的一堵高牆上,大搖大擺坐著兩位看客,一位白衣如雪,一位鮮紅大袍,白衣人坐在牆上,一條腿屈膝,一條腿掛在牆上,手腕用紅繩繫著一隻酒壺,仰頭灌了口酒,然後輕聲笑道:「桃花劍神,這一招,像不像當年敦煌城門口的那場大雨中,我的迎客之道?」
被點名的鄧太阿終於現身,站在白衣洛陽不遠處,點了點頭,「有點像,不過聲勢比你那次要大些。」
昔日的北莽第一魔頭,或者說如今的逐鹿山教主,洛陽凝望著遠方那場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戰場,玩味道:「做了八百年的孤魂野鬼,我見過的飛升人不少,謫仙人也不少,裡頭的門道也略微知道點,六十幾個龍虎山祖師爺齊齊下凡,受到天道限制,絕大多數無非是人間金剛境體魄和指玄境氣機,撐死了手裡多掌握幾種大打折扣的仙人玄通,也就瞧著模樣像是陸地神仙罷了,紙糊的老虎,嚇人可以,殺人不行。不過站位居中的那七八個,就算衰減了修為,但最少都在天象境界,不容小覷,尤其是最中間三位大真人,可都算道教聖人了吧?」
鄧太阿一手橫在胸口,一手揉著下巴,「提劍的,是龍虎山初代祖師,頭戴蓮花的,應該是離陽王朝的首位護國真人,天師府的紫金蓮池,據說正是在他手上造就,而那位騎白鹿的,按輩分算是齊玄禎的師叔。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如果是飛升在即尚未跨入天門的他們,那才厲害,正兒八經的超凡入聖,現在嘛,也就是尋常的陸地神仙,輸在了體魄不夠結實,勝在了體悟天道……嗯,既然如今身在人間,尤其是面對那小子,這也算不得優勢。」
突然又有一襲青衫悠然而現,僅就氣度風範而言,貌不驚人的桃花劍神實在是比這位差了十萬八千里,後者哪怕已經是雙鬢雪霜,但是鄧太阿跟他站在一起,一個就像鄉野村夫,一個則是清談名士,人比人氣死人,也難怪鄧太阿的徒弟要他這個先天賣相不行的師父,每次騎驢都要吟詩作對。青衣儒士關注著欽天監那邊的動靜,感慨道:「鄧太阿,洛陽,面對六十多位一品境界聯袂殺來,其中還有三位聖人坐鎮,設身處地,你們會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