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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莽之間除去擺在檯面上的茶馬古道,還有幾條台面下的絲路綢道,打著各式各樣的貿易幌子,多是由邊境商賈往離陽王朝江南道和舊西蜀等地購置綢緞,賣給北莽王庭權貴,治國嚴苛的女帝對此還算有些人情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未取締那幾條道路,只要有關係門戶,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不過幾千里漫長路途,賺的錢都是血汗錢,早些時候的絲路商人,不少都死在了路上,也就是這些年離陽北莽兩國安定,戰事停歇,才迎來絲綢之路的鼎盛時期,因為絲綢大多以駱駝為馱運工具,江南道有大量類似駱駝驛白駝橋的地名。
這隻駝隊屬於南朝澹臺家偏房一支,澹臺是甲字大姓,大族自然有大族的氣魄,但支撐起派頭的還是要靠各種生財有道,嫡長房一直以書香世家自居,君子遠庖廚,兩袖清風得厲害,更別提跟黃白物打交道,髒活累活就都落在不被青眼的偏房頭上,澹臺家族枝繁葉茂,老太爺膝下子孫滿堂,未必都記得住一半的姓名臉孔,洪柏所在一支不過是小枝椏,否則那位小姐也絕不敢混入駝隊,高門大閥里規矩森嚴,誰會允許自家姑娘去拋頭露面。這名被寵壞的女子叫澹臺長樂,嚮往澹臺家族的故地西蜀,恰好商隊在舊西蜀境內有千畝蜀桑,她入蜀時正是桑柔四郊綠疊翠的美景,差點不想回家。過了涼莽邊境,沿著絲路向北,愈發荒涼難行,好在她吃得住苦,總能苦中作樂,讓洪柏負擔小了許多。
這位生長在朱門高樓內的澹臺小姐總有莫名其妙的問題,洪柏這次南下舊蜀北上王庭幾乎把滿肚子墨水都給抖摟一空,再有小半旬就可以穿過戈壁灘到達皇帳屬地邊緣,到時候返鄉,小姐估計就顧不上問為什麼,此時洪柏給她由絲路淵源說到了北涼,三句不離本行,說到了離陽王朝的官服補子,繼而說到了誥命夫人的補子,說到這一茬,久經患難的老人也是感觸頗深,「咱們南朝官服都是春秋中原那邊演化而來,像夫人她在慶典朝會上穿戴的補服,就是從四品,應了女憑夫貴那句話。當然也有許多女子是憑子得富貴,春秋時那些皇宮裡的娘娘們尤其如此。」
她歪著腦袋問道:「可我爹是武將,為何我娘的補子是禽紋補子?」
洪柏笑道:「小姐,這有講究的,女子嫻雅為美,崇文而不尚武。不過天底下還真就有一襲女子官服,可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她瞪大眼睛問道:「誰的?」
洪柏牽駝走在燙人的鹽鹼戈壁上,笑道:「北涼王妃的補服,便是那一品獅的獸紋補子,傳言極為華美,稱得上是天衣無縫。哪怕與北涼王的蟒袍掛在一起,也不失了半點風采。」
澹臺長樂久居深閨,終歸只是喜歡那詩情畫意的女子,對王朝更迭從來不去問津,對於那些北涼王妃,也只聽說早逝,沒能享福幾年。洪柏卻是市井草莽出身,走南闖北,也曾有幾遭讓常人艷羨的因緣際會,壯年時在中原江湖上也闖蕩出不小的名聲,至於為何裹入士子北奔的洪流,又為何在澹臺偏支寄人籬下,估摸就又是一些不能與人笑說的辛酸事了。耳順之年後,舞刀弄槍不多,反而撿起了年輕時候深惡痛絕的書籍,修身養性。老人提起這位王妃,也是自發地肅然起敬,輕聲道:「這位王妃,曾是三百年來唯一的女子劍仙吶。」
她自然而然問道:「劍仙是什麼?可以踩在劍上飛來飛去嗎?」
未入二品的洪柏哪裡知曉陸地神仙境界的高深,耿直性子也由不得老人隨口胡謅,只好訕訕然道:「約莫是可以的吧。」
她撇頭掩嘴一笑,好心不揭老底,洪柏成精的人物了,老臉一紅。
澹臺長樂斂去輕微笑意,問道:「咱們南朝有劍仙胚子嗎?」
洪柏搖頭道:「聽說離陽王朝那邊多一些。劍道一途,不得不承認,自古便是中原劍客更風流,以前有我那一輩江湖翹楚的李淳罡,現在有桃花劍神鄧太阿,我想以後也肯定是離陽人,輪不到北莽做劍道魁首。」
女子一臉神往道:「劍仙啊,真想親眼見上一見。」
洪柏不好明面上反駁,只是低聲笑道:「一劍動輒斷江,要不就是撼山摧城,咱們凡夫俗子,還是不見為妙。」
天地之間驟起異象。如同脾氣難測的老天爺動了肝火,驀地狂躁起來,跟老天爺討口飯吃的行當,如佃農耕種,如牧人趕羊,最怕這個。澹臺長樂不清楚厲害輕重,洪柏卻已經是臉色蒼白,臉色頹敗,駝隊裡常年走絲路的老商賈也是如出一轍,澹臺長樂舉目眺望,天地一線宛如黑煙瀰漫,遮天蔽日,正午時分,天色就逐漸黯淡如黃昏。在黃沙萬里中行走,一怕陸地龍汲水,再就是怕這種沙塵暴,前者相對稀少,後者一般而言多發生在春季,如今已是由夏轉秋,怎的就無端攤上這種滔天禍事?關鍵是這次沙塵暴尤為來勢洶洶,遙望遠處那風沙漫天的恐怖架勢,洪柏如何都沒料到會在這座戈壁灘遇上這種規模的風沙,當機立斷,駝隊在戈壁灘上已是退無可退,命令駝隊開始殺駝剝皮,剔除內臟,騰出一具駱駝骨架,好讓澹臺商旅鑽入其中,五十餘頭駱駝匯聚一堆,再披上駱駝皮遮住縫隙,興許可以躲過一劫,平時一些小沙暴,還可以躲在屈膝駱駝附近,今天這場巨大沙暴是萬萬不敢托大了。好在澹臺家族豢養的駱駝骨架都大,可以一駝擠兩人,至於這般全然不計後果的計較,能否躲得過風沙,就看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