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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親臨西北邊關,不親眼目睹兩軍對壘,也許永遠不會理解雙方的壯烈。
所以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就是,離陽中原極少有人敬重北涼三十萬鐵騎,反而是作為生死大敵的北莽,無論如何刻骨銘心地仇視北涼邊軍,在許多人在內心深處,卻始終將那支軍伍視為值得尊重的對手。
洪敬岩那一騎輕鬆愜意地緩緩前奔,似乎在安安靜靜等待什麼。
三處戰場,屍橫遍野,戰馬嗚咽。
廝混江湖,怕死才不容易死。
身處沙場,卻容不得你怕死。
一個人的江湖,生死是天大的大事。
用無數屍體堆出一個波瀾壯闊的沙場,生死是最小的小事。
當洪敬岩緩緩出現在眾人視野,並且與鐵浮屠和柔然鐵騎所處戰場越來越近後,
先是有從頭到尾都盯住這位北莽頂尖高手的拂水房七八騎,迅速撤出戰場,疾馳而去,然後是臨近此人一百餘騎鐵浮屠幾乎同時開始衝鋒攔截。
袁南亭在從一名董卓私騎的屍體胸口抽出戰刀後,舉目望去,對那位嚴密守護在自己身邊的親衛統領沉聲道:「情況不對勁,那人應該是要對鐵浮屠那邊出手,我們得盡力阻止!」
那名親衛看著氣喘吁吁的老將,一把丟掉鮮血黏糊的頭盔,笑道:「將軍,我帶幾百騎過去!」
袁南亭正要說話,那名跟隨他征戰多年的親衛統領已經攏起附近一隊騎軍,轉頭對袁南亭咧嘴一笑,「將軍,說實話,你真的老了,就別拖咱們的後腿了!」
袁南亭彎腰氣笑道:「放屁!」
不等袁南亭阻止,那名親衛已經領著數百騎白羽輕騎一衝而去。
袁南亭想要跟上,卻被一名留下來的親衛扈從拼死攔住去路。
袁南亭惱火道:「讓開!」
那名年輕扈從雖然有些畏懼將軍的威勢,仍是咬牙道:「統領給了我眼色,不許我讓將軍涉險。」
袁南亭怒道:「誰的官大?!」
死活就是不肯讓出去路的年輕人低頭嘟囔道:「縣官不如現管,都尉私下總跟咱們念叨說,在戰場上有些時候,他的命令比將軍還要大。」
袁南亭大聲斥責道:「讓開!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讓你捲鋪蓋滾出白羽衛?!」
那個年輕人紅著眼睛,滿臉倔強道:「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袁南亭氣得差點下意識一刀劈下去,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放下那柄戰刀,嘆息一聲,有氣無力罵了一句:「兔崽子。」
看到這名膽大包天的白羽輕騎似乎想要轉身趕赴今日那第四座戰場,袁南亭怒喝道:「滾回來!」
年輕騎卒欲言又止。
這位白羽輕騎主將望向遠方,輕聲感慨道:「就算是我袁南亭的私心吧,少死一人是也好的。」
袁南亭清楚記得大將軍曾經說過一句話,他徐驍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有人見到他後報名字,因為記住了名字的人將來死了,欠下的債,記得格外清楚,一輩子都忘不了。
精疲力竭的袁南亭大口喘氣,環視四周,白羽輕騎此次奔襲戰功顯赫,可是他心中只有無盡悲涼。
清涼山那裡,原本無名的墓碑,又要多出那麼多新名字了。
袁南亭突然悚然一驚,轉頭瞪眼望去。
鐵浮屠騎軍中有一騎驟然間衝出尚未結束的血腥戰場。
他身材魁梧,手持鐵槍。
大漠黃沙,戰馬漆黑,鐵甲染紅。
齊當國義無反顧地沖向那遙遙一騎,他知道,那個叫洪敬岩的北莽蠻子,是為他而來。
齊當國在三次領頭大破敵陣後,身形已是搖搖欲墜,甚至連握有鐵槍的手臂都開始劇烈顫抖。
面對那位號稱北莽第二高手的柔然鐵騎共主。
汗水血水交織在那張堅毅臉龐上,齊當國只是向前衝鋒。
這名漢子依稀想起自己還年輕的時候,那個當時年紀也不大的義父親口告訴他,體魄再出眾膂力再驚人的好漢,打仗打到最後也有握刀槍不穩的時候,可是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心就不能晃,人一怕死,閻王爺就
要立馬找上門來。
……
戰場之外,有個年輕人在清涼山梧桐院得到緊急諜報後,在給懷陽關都護府下達一份措辭近乎苛刻的軍令後,他棄馬而掠,孤身一人,一路狂奔至關外清源軍鎮,看到了那份字跡陌生的書信。
再然後,他繼續北奔。
那是年輕人第一次看到齊當國的手書。
字不好看。
年少從軍沙場武夫出身的粗糙漢子,很少寫字,以前在看到那封信的年輕人身邊,每次過年清涼山張貼春聯,人屠六名義子中,褚祿山一定會是那個溜須拍馬最殷勤的傢伙,姚簡葉熙真還會中肯點評幾句,陳芝豹袁左宗則習慣性不置一詞,但只有這個叫齊當國的漢子,會笑呵呵跟少年世子殿下討要幾幅春聯拿回自家府上去,然後絕對不會讓府上僕役去張貼,而一定是他親自動手,年復一年,就連府上的下人們都習以為常了。
年輕人的父親,那個老人生前有一次隨口說起那幾位義子,說陳芝豹心思最重,褚祿山心思最深,袁左宗心思最醇,姚簡心思最雜,葉熙真心思最亂。
唯獨說到齊當國,老人自顧自笑起來,說了句這個憨子根本就沒有心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