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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謝謝不過是一顆謝家當年落難時匆忙落在棋盤上的眾多棋子之一。當這位消失了整整二十來年的謝家男子出現在西蜀,然後以謀士身份輔弼封藩西蜀的陳芝豹,謝謝可謂如墜雲霧。
三人拾階而上,山勢迴旋,崖壁如劍削,至山頂鎖龍崖,遠眺而去,竹海盡收眼底。
謝謝身為竹海主人,為兩人介紹鎖龍崖的典故緣由,手指崖刻,娓娓道來,「傳聞上古時代有祖龍葬身西蜀,而這條龍的爪、眼、珠都被仙人以大神通剝離,其中口中所銜龍珠便鑲嵌於此壁之中,從此西蜀龍氣只夠化蛟,而不足以成龍,歷來只有蛟而無龍。歷史上曾有割據西蜀的武夫試圖鑿開鎖龍崖,但很快便無故暴斃,數百年來,儒釋道三教名流都喜在此壁上題字,各有千秋。占據最中央那塊風水寶地的『登仙台』,是大奉朝草聖所書,最上方『修真安樂即崑崙』行書七字,則是道教聖人劉庵以劍刻下,崖刻中字體最小的,是一位無名僧人篆刻的『向心朝佛』,出奇處在於心字最早少了一點,後來有儒家宗師王遠山於雪夜登山,持燭觀字,興之所至,抽出佩劍鑿下那一點,這就是如今『王遠山雪夜畫龍點睛,觀字悟道成聖』的由來,就此躋身儒聖境界,超凡入聖。」
中年書生望著布滿山壁的名士崖刻,就像在看著一張溝壑縱橫的老人臉龐。人與山,客與主,兩兩沉默。
謝謝走到白衣男子身邊,輕聲問道:「將軍,世上真有蛟龍嗎?」
蜀王陳芝豹淡然道:「見之則有,不見則無。」
謝謝愣了一下,若是常人說這等同於廢話的言語,肯定被她當成裝腔作勢的下乘機鋒。可是向來惜字如金千金的小人屠,豈會如此無聊?
被觀音宗宗主稱之為謝飛魚的中年書生微笑開口道:「其實不光是西蜀無龍,還有西蜀南邊的南詔,燕敕王趙炳所在的南疆,膠東王趙睢管轄的兩遼,也都無龍。可要說蛟,倒是處處皆有,不足為奇。龍虎山趙黃巢竊取西楚氣數,以道教第一福地地肺山為穴,硬生生養出了一條黑龍。北莽吸納洪嘉北奔帶去的氣數,也在西京某地成功養蛟蛻龍。」
謝飛魚突然笑出聲,「南疆趙炳和納蘭右慈一直為出龍一事殫精竭慮,小動作不斷,太安城視而不見,北涼徐驍和李義山懶得計較那虛無縹緲的氣運,反而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謝謝,你可猜得出其中玄機?」
謝謝搖搖頭。
謝飛魚轉頭瞥了眼白衣陳芝豹,語氣滲著玩味,「太安城在二十年前廣為流傳的『白蟒興秦』四字讖語,黃龍士是始作俑者,我也為之推波助瀾,欽天監當時很快就從灰塵撲撲的地方志古籍中找出了佐證。地肺山的黑龍,便是為此而來。至於朝廷御賜給徐鳳年的那件藩王白蟒服,也出自我手。說起來,讖語這種裝神弄鬼的伎倆,我在內所有人再怎麼搗鼓,說到底也是拾人牙慧,給那位黃三甲提鞋都不配啊。」
說到這裡,謝飛魚突然望向北邊,眯起眼,略帶訝異的咦了一聲,左手縮在袖中快速掐算。
陳芝豹幾乎同時望向北方,只剩下依舊懵懂無知的謝謝。
她聽說過躋身一品境界中的天象境後,便有望做到玄之又玄的天人感應。對於一品四境,謝謝近水樓台,見解頗深。天象境是一道門檻,天象指玄兩境的懸殊,僅次於一品二品的差距。道門真人一品即指玄,而且許多天賦不俗的望氣士,例如觀音宗的梅英毅,也能悟出指劍這種指玄神通,而且許多身在一品金剛境界的武夫,多半也有一兩手指玄秘術做殺手鐧。天象相比指玄,實在要鳳毛麟角許多,躋身指玄,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是少數,但若是踏入天象境界,成就陸地神仙境界,則是件順水推舟的事情。
謝飛魚袖中手指掐算不停,輕聲道:「如果說天象之前,武人體內氣機深淺,只是一口井水一座池塘,各有深淺,但終歸只算是死水,一旦遭遇生死大戰,井中水池中水少去一分便一分。那麼一旦躋身天象境界,那就像春神湖,與大江大河相接相通,屬於有源的活水。只是一旦天降暴雨,江河中洪災泛濫,湖水自然難逃牽連。天象境界因此有利有弊,與天地共鳴後,就像跟老天爺交了一份戶牒路引,三教聖人不敢擅造殺孽,就在於三教中人『規矩』最重,正所謂天理昭昭,不敢越雷池一步,便是此理。」
陳芝豹問道:「北莽那邊動手了?」
謝飛魚點頭道:「動靜委實不小啊。」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以及這位中年書生偶爾的出聲,即便說話,也是言簡意賅,讓人捉摸不透。
謝謝陸續聽到了劍氣近、謫仙人、七雷變八雷、齊玄幀、龍虎紫金蓮、蟄眠大缸等。
期間,謝謝發現陳芝豹的視線從西轉移到東,好似在欣賞一道流星划過天空。
但她順著他的視線,什麼都沒有看到。
暮色漸濃,謝飛魚難掩疲態,但整個人很快逐漸神采煥發,伸出那隻左手彈了彈五指,一錘定音說道:「大事可期。」
謝飛魚望向天空,伸開雙臂,喃喃道:「天地之間,有著一層層的篩子,易上難下,謫仙人既是由上而下的漏網之魚,也是天人故意丟下的魚餌啊。」
「我謝家以退為進,我謝飛魚一退再退。」
「陳芝豹,我助你吸納龍樹僧人的佛家氣運,用以彌補你退出北涼的損失。之前更是助趙黃巢養龍地肺山,讓你進京擔任兵部尚書,換取他積攢下來的道門氣數。只等曹長卿一死,那你便可以三教熔合於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