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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人臉色蒼白,一咬牙,雖然還是語帶哽咽,但眼神中已經沒有畏懼,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說道:「刺史大人,臨謠軍鎮下轄三郡,新建才這麼點時間,下官跟三位同僚和六名下屬每天不過睡三個時辰,雖然對於臨謠四等田地的錄檔一事,確實存有紕漏,可這已經是下官諸人的能力極限,刺史大人若是覺得下官不堪此任,覺得下官是借著祖輩功蔭才在這裡混吃混喝,不需如此找藉口百般刁難,下官自己現在去禮房就職!」
楊光斗吹鬍子瞪眼,猶豫了一下,然後冷笑道:「你小子有骨氣啊!那甭廢話,滾你的。咱們流州禮房,那可是頭等重要的大衙門,負責勸學教化,本官估摸著那些流民都喜歡聽你尉銅河尉大公子的蒙學,說不定明年就能出一籮筐的狀元之才嘍。」
尉銅河給這麼一擠兌,嘩啦一下,真是淚如雨下。他爺爺尉鐵山那可是從騎軍副統領這種高位上退下來的功勳老將,何況脫下甲冑也沒幾年功夫,而且接替尉鐵山位置的何仲忽一向把前者當作兄長,十分敬重,尉銅河的父親尉金水也做到了邊軍正四品武將,被何仲忽極為信賴,尉銅河跟許多躺在父輩功勞薄上享樂的將種子弟不一樣,不喜兵戈喜讀書,而且滿腔熱血,聽說北涼道新設的流州亟需官員,幾乎是偷瞞著家族跑來的流民之地,而且一直沒有讓同僚知曉自己的身份,直到今夜被刺史大人揭穿點破,屋子裡那些官員才給驚嚇得不輕。不過尉銅河性子溫軟,確實不太像家中長輩。若是尉鐵山這麼被老涼王訓斥,就算不敢對著罵,也會一聲不吭,卻絕對不會委屈得滿臉淚水。
尉銅河沒了任何台階可下,就只能去禮房那小貓小狗三兩隻的清水衙門打雜,抬起手臂擦了擦淚水,還不忘對屋內眾人作揖辭別,正當他低著頭要走出衙屋的時候,被站在門口的一個人按住肩膀,尉銅河抬起頭,看到一張溫醇笑意的陌生臉龐,這位不速之客輕聲笑道:「刺史大人這是激將法呢,你怎麼就不領情?尉銅河,你不知道你爺爺跟咱們楊刺史是多年的酒友?他會真捨得把你丟到禮房去?真敢這麼做,刺史大人回頭還不得被你爺爺追著打啊。」
尉銅河一臉錯愕,迷迷糊糊問道:「你是?」
被拆台的楊光斗沒好氣白眼道:「蠢蛋,見到王爺還不下跪?!」
一聽到王爺兩個字,滿屋子陪著尉銅河一起站著挨訓的年輕人俱是眼神熾熱而敬畏,立即就要下跪,徐鳳年擺手道:「免了免了,你們都坐下繼續處理政務。流州設置三鎮八郡,百廢待興,萬事開頭難,等熬過了這波,熟能生巧,以後就會輕鬆許多,爭取到時候刺史大人想罵你們都讓他找不到藉口。這段時日,的確是幸苦眾位了,稍後本王會給所有衙門都送幾罈子酒,嗯,禮房那邊會多送些,按照刺史大人的說法,靠著茅廁,總要讓酒味壓過尿騷味才行。」
屋內氛圍頓時輕鬆許多,年輕官員們臉上都有了些笑意。
尉銅河更是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他就孤伶伶站在北涼王身前,如果不知道身份還好說,可刺史大人道破天機後,頓時就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無形威嚴,這倒不是說徐鳳年真的如何氣勢逼人,不過是尉銅河這個文弱書生自己嚇唬自己而已。徐鳳年的世子殿下當得一波三折,先是罵名無數,後來翻天覆地,連懷化大將軍鍾洪武都給輕鬆鎮壓,世襲罔替王爵後,更是壯舉不斷,拒退聖旨,大力整頓北涼軍,殺王仙芝,巡視邊境,設置流州。尉銅河如何能夠不膽戰心驚?事實上尋常官員,對上了一個不管如何聲名狼藉的藩王,都會如履薄冰。但是那些北涼王那些事跡,對於更多是在閉窗苦讀書的尉銅河而言,感受不深,真正讓他對徐鳳年感到敬佩的是一件事關自身的「小事」,流州設立,離陽對這件不經朝廷中樞審議的叛逆行徑,似乎有些舉棋不定的嫌疑,並不確定是否要下旨申斥,之後的事態發展就更讓北涼人捧腹了,例如流州刺史楊光斗的俸祿職錢祿粟等,竟然只比首輔大人略遜一籌,每月僅料錢就有三百貫,而尉銅河這種才堪堪入品的流州小官,料錢也有十五貫,薪柴五十束,甚至還有離陽高級官員才配的春絹、冬綾各五匹,朝廷「優厚」流州官吏,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尉銅河不覺得換了其他藩王,能夠讓離陽朝廷這般乖乖大出血,燕敕王和廣陵王都做不到!
徐鳳年沒有久留,跟楊光斗一起走出屋子,這位身為邊疆大員的老人顯然心情極佳,輕聲笑道:「陳城牧算無遺策啊,以前小看他了,只做一個青蒼城牧實在是屈才,我這個刺史,理當讓賢才對。小二十萬的流民,主動去幽涼兩州投軍始終是少數,至今仍是不足萬人,我一開始對此亦是束手無策,總不能讓龍象軍把刀架在流民的脖子上,逼著他們去邊境上。可是陳錫亮用了一策,立竿見影,流民每一戶,只需一人入伍,就可以在陵州領取耕地,並且入籍北涼戶牒,對應著徐北枳在陵州境內的謀劃,那些怕死富紳紛紛賤賣祖業,如今陵州田地空閒頗多,這一來一往,流州最少可以給北涼邊境送去四萬甲士!整整四萬為了身後妻兒兄弟而自願死戰的甲士啊!王爺,你說陳錫亮做一個武品城牧,是不是太對不住他的功勞了?!」
徐鳳年先前只知道流州參軍人數有望驟增,但是還沒有拿到手詳細諜報,一聽到四萬這個巨大數目,也相當震驚,要知道廣陵道那邊打得看似天翻地覆,全天下人都伸長脖子眼巴巴盯著,朝野上下為此念叨了幾千斤口水,真正投入戰場的人數也不過是將近十萬,但是陳錫亮一人,就悄無聲息給北涼帶來了四萬翻身上馬即可戰的甲士,而且別忘了,北涼軍的四萬,豈是楊慎杏的那種四萬人可以媲美的?曾經有好事之徒點評離陽各地軍伍的戰力,那份結果廣為流傳,那人興許是故意要將北涼軍架在火上烤,竟然說北涼軍一騎可抵離陽別地精騎兩位,北涼一名步卒抵離陽精銳步卒三名。不過從不誇口的燕文鸞的確在西楚復國後,私下說過若是把楊慎杏的四萬薊南兵換做他的兩萬步卒,櫆囂軍鎮就可以一舉拿下,自然也就沒有之後的散倉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