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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問道:「想吃小籠包?」
那名衣衫破敗卻乾淨的窮酸文士面無表情。
孩子又問:「沒錢?」
文士只是盯著孩子。
孩子倒也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雖然自幼沒爹沒娘跟著阿爺過著拮据日子,但家教極好,因此哪怕眼前窮酸文士明擺著是想吃白食,可孩子還是沒有惡言惡語,只是猶豫著是不是把小籠包送給他,畢竟送一籠包子算不得什麼大事,可就怕那個傢伙吃過了包子後就賴上自己和阿爺,記得那個叫江斧丁的傢伙,以前還住在城裡常來這裡光顧的時候,有次說過一個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就在孩子打算還是白送一籠包子的時候,那個窮酸文士突然開口,沙啞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孩子頓時有些膩味,唉,自打他給阿爺幫忙打雜以來,那些口口聲聲自己根骨清奇是練武奇才的江湖食客,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所以孩子下意識就沒好氣道:「這籠包子可以送你,但我不習武。」
孩子突然想起眼前這個上了年紀的傢伙,不像那打打殺殺的武林中人,更像教書先生,於是孩子很快就補充了一句,「我也不上私塾。」
窮酸外鄉人面無表情地重複問道:「姓什麼叫什麼?」
孩子下意識後退兩步,有些發自心底的驚懼敬畏。
站在孩子身前的中年文士皺了皺眉頭,抬起手後,孩子看到此人手中捏著小半隻破碗,當著孩子的面掰扯下指甲片大小的碎片,丟入嘴中,就那麼咀嚼起來。
孩子目瞪口呆,這漢子飢餓得失心瘋了不成?
當孩子好不容易回過神後,突然嚇得臉色蒼白,只見自己附近,阿爺好像給仙人施展了定身符,始終保持著彎腰擦拭桌面的姿勢,不光是阿爺,街道上的行人也都靜止不動,有人抬腳前行,但是那一步就是踩不下去,離著地面還有半尺高度,有人覺著倒春寒實在難熬,想用蹦躂跺腳來驅寒,因此整個人就懸浮在空中,有人在和並肩而行的朋友插科打諢,轉過頭一張燦爛笑臉,就那麼凝固……這一切都超出了孩子的想像極限,雙手顫抖,一下子就沒拿住那一籠包子,但是等到小竹籠墜地後,頓時就是一幅天搖地晃的場景,在孩子視線中,阿爺,桌子,行人,街道,都在劇烈晃動,看得孩子一陣頭暈目眩。
中年文士上前幾步,彎腰撿起那籠包子,跟孩子肩並肩站在一起,孩子這才看到天地寂靜中,唯有一劍緩緩而來。
男人沙啞道:「我叫謝觀應,以後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子了。」
男人從懷中掏出另外半隻破碗,相對完整許多,放入孩子手中,然後一隻手突然按在孩子腦袋上,淡然道:「洪洗象不願替天行道,做厭勝徐鳳年之人,我呢,是想做卻做不來。」
男人抬頭望著天空,按在孩子頭頂的那隻手微微加重力道,頓時霧氣升騰,仙氣繚繞,最終在約莫三尺處凝聚成形,是一幅氣象萬千的山河形勢圖,又有蛟龍隱沒於山川大河之中。
舉頭三尺有神明。
落魄男人收回視線,望著那柄掙脫開天道束縛的飛劍,遺憾道:「原來千年長生,比呂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到頭來只是個笑話。收你做徒弟,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罷了,這世間廟堂文人都有了各自定數,也該輪到江湖武人有個結局了,我會是第一個,曹長卿是第二個,至於誰是最後一個,我希望是你。記住,以後遇到一個叫餘地龍的人,不要手下留情。只是將來證道飛升就不要去想了,退而求其次,不妨儘量讓自己名垂青史吧。」
說完這句話,男人消失不見。
臉色紅潤的孩子茫然四顧,阿爺開始繼續擦拭桌面了,路上行人繼續前行了,天地之間繼續熱鬧了起來。
而那柄飛劍也一樣隨之失蹤。
孩子低頭望去,唯有手中的半隻破白碗明確無誤告訴自己,方才的遭遇不是白日做夢,這個孩子呢喃道:「我叫苟有方。」
聽到餵一聲。
孩子猛然抬頭,看到一個相貌普通的中年大叔,後者笑問道:「鋪子還有吃的嗎?」
苟有方趕緊轉身把破碗藏入懷中,「這位客官,咱們鋪子招牌的小籠包已經沒了,餛飩拌麵都還有。」
貌不驚人的中年大叔似乎完全沒對一個孩子和半隻破碗上心,只是咧嘴笑道:「那就來碗餛飩,再添碟辣油,怎麼辣怎麼來。」
孩子笑著應酬道:「好嘞,咱家的辣油那可是連蜀地客人也吃不消的,就怕客官到時候跟我們要涼水。」
大叔突然臉色尷尬起來,「小二。」
伶俐孩子率先搶過話頭,「記在帳上就行!」
大叔仍是有些為難,「能記帳是最好,可是我急著趕路,幾年內未必能回到這裡,這就麻煩了。」
孩子笑道:「不打緊,咱家鋪子從阿爺起,在城裡做了三十年的生意嘍,只要客官有心,別說晚幾年,晚十年也沒事,當然,客官真要忘了便忘了,一碗餛飩而已。」
孩子原本不是這麼窮大方的人,只不過莫名其妙遇上一個自稱謝觀應的怪人,又鬼使神差當了那人的徒弟,孩子畢竟年少,性情再穩重,也有些開心。
大叔瞥了幾眼孩子,又突然伸手在孩子肩頭手臂捏了幾下,咦了一聲,嘖嘖道:「姓謝的的確有些運道,難道是迴光返照?這也能撿漏?若非如此,連我鄧太阿也要打眼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