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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熊平靜問道:「所以你故意當面提出要讓陸東疆當那個雞肋的副經略使,敲打王林泉?」
徐鳳年苦澀道:「算是旁敲側擊吧,不過我要是再對陸家不聞不問,這個在陸老供奉手上不惜舉族遷入北涼的豪門,恐怕不用三四年,就要給北涼當地官員吃得骨頭都不剩了。你說這都什麼時候了,連我的梧桐院都在偷偷賣出字畫古玩換取外地的鹽鐵糧食,這個陸家倒好,老供奉辛辛苦苦攢下的那些黃金白銀,光是字畫就買下了三十多幅,既然沒有選擇餘地地在咱們北涼紮根了,就算是有樣學樣跟王林泉那般,與那些遷出北涼的家族壓價買入土地也好啊。這會兒是附庸風雅的光景嗎?個個在那裡沾沾自喜,覺著占了天大便宜……」
徐渭熊突然幸災樂禍道:「其實你小看王林泉的為人處世了,這位財神爺在開春以來,悄悄低價買入了好些價值連城的字畫,應該是要自降身份送給陸家的,你這一開口,隨手就丟出個從二品的副經略使,王林泉可就送不出手了,否則陸家不念好不說,還得被陸東疆這些老的陸丞頌這些小的愈發看輕。」
徐鳳年懊惱道:「姐,這種事情你怎麼不早說?」
徐渭熊笑眯眯道:「怪我咯。」
徐鳳年馬上舉起雙手,「是我行事唐突了。」
徐渭熊冷笑道:「唐突?咱們北涼王做事還會唐突?否則怎麼會跟天下第二的拓拔菩薩從西域北部一路打到雪蓮城,打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翻天覆地,真是威風極了。我這不就還想著讓人做一塊『天下第一』的匾額,回頭就掛在清涼山的大門口上。要是你覺得天下第一這四個字俗氣,『舉世無敵』如何?是不是更霸氣一些?」
徐鳳年知道這個二姐的脾性,哪裡敢只能火上澆油的還嘴,愁眉苦臉從地上拔了根青草,彈去泥土後叼在嘴裡。
徐鳳年突然感慨道:「偌大一個北涼,方方面面的,當家三年狗也嫌啊……」
徐渭熊伸手在他腦袋上重重一拍,「誰是狗?!」
徐鳳年無奈道:「我這不是還有下半句,剛想說才知道咱們爹當家不易嗎?」
徐渭熊望向天空,輕聲呢喃道:「是啊。」
原本蹲著的徐鳳年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嚼著草根。
徐渭熊沒來由想起一支不曾流傳開來的小曲子。
當年她和他的姐姐,遠嫁江南。
那一天,有個少年,就在梧桐院裡,用筷子敲酒碗。
送君千里直至峻岭變平川。
惜別傷離臨請飲酒六兩三。
一兩願你江南多雨帶油傘。
二兩願你酷暑可以輕搖扇。
三兩願你入冬莫忘添衣衫。
四兩願你年年多聚無離散。
五兩願你無病無憂心常寬。
六兩願你無風無雨長相歡。
六兩三。
餘下三。
我在西北,一關接一關。
與你相隔,一山又一山。
最後只願我,知道你平安。
徐渭熊長呼出一口氣,轉頭柔聲道:「以後別再做傻事了,會讓爹娘……還有,還有你姐擔心的。」
徐鳳年嗯了一聲,然後吐掉草根,望向遠方輕聲道:「拓拔菩薩去了流州,黃蠻兒在那裡,我就是不放心。」
徐渭熊低下頭,看不清表情,微風拂動,額角髮絲起伏。
徐鳳年笑著站起身,「姐,我去懷陽關了啊。趁著拓拔菩薩沒在邊境,我要親自去趟虎頭城。姐,你放心,這次肯定不意氣用事,只要見機不妙,就風緊扯呼!」
徐渭熊抬起頭,莫名其妙說道:「喊二姐!」
徐鳳年撓撓頭,「都一樣。」
徐渭熊揮揮手,「去吧,到了虎頭城,擰他個幾百上千顆北莽腦袋下來!」
徐鳳年哈哈笑道:「這可是你親口說的啊。」
……
三天後的黃昏中,當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虎頭城的城頭,已經晝夜攻城一月有餘的北莽大軍,猛然鳴金收兵,破天荒休戰了。
遠遠看著那個人,北莽全軍悚然。
第二天拂曉時分,大風撲面,北院大王董卓那一騎在密密麻麻的北莽鐵甲護衛下,仍是只敢略微出陣一百步,遙望虎頭城頭,他沒有任何豪言壯語,只是高高舉起手臂,然後重重揮下。
祥符二年間最為慘烈的一場戰役,就此拉開帷幕。
第200章 大風起時,豈能不落人頭(上)
昨天徐鳳年毫無徵兆地由南面掠上城頭,就這麼單獨闖入了大戰正酣的虎頭城,別說北莽大軍聞訊後不知所措,就連劉寄奴這些北涼將士,在得知消息後也面面相覷。當時在徐鳳年從懷陽關一路掠向虎頭城後,一名在虎頭城南部臨時充當馬欄子的北莽武道高手,乾脆就棄馬向中軍大營瘋狂奔走。然後北莽的攻城勢頭頓時為之一滯,如潮水一般退去。
這一夜,徐鳳年就站在血跡斑斑的虎頭城正北城頭,上次一起喝過酒的虎頭城主將和校尉,已經少了兩張面孔,大大咧咧的馬蒺藜死了,氣度儒雅的褚汗青也死了,走的時候,都是正值壯年的大好歲數。在劉寄奴僅是嗓音沙啞並無太多情緒起伏的平淡敘述中,徐鳳年得知城內可披重甲當作重騎作戰的精騎三千,和那輕騎六千人,這兩者依舊完好無損,但是兩萬四千正規步卒和近萬輔兵,已經戰死八千人。徐鳳年當時詢問傷患有多少,劉寄奴只說了一句傷兵其實不多。徐鳳年默然,他其實在懷陽關中知道了那個殘酷的答案。虎頭城正北面和東北西北兩側,北莽三大攻擊面,劉寄奴精確到劃分出整整三十二個防線陣列,每個都尉各自領兵防禦,如果被北莽蠻子攻上城頭,而且在一炷香內殺不退,需要劉寄奴動用其它兵力支援,那麼主將就地撤職,成為一員普通士卒,副尉頂替,以此類推。將近兩個月,有足足七個尉全員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