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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鳳老臉一紅,更有滿腹震驚,為何連這等陰私秘事都被這個小女娃娃知曉了去?
她淡然道:「朕不但知道你們宋家選了燕敕王,還有吏部趙尚書私自派人給盧升象遞交了密信,工部劉尚書和禮部馬侍郎選擇了投靠吳重軒。」
既然打開了天窗,各自都是說的敞亮話,宋文鳳也就顧不得那張老臉了,站直了腰,捋須笑道:「只要陛下答應老臣……」
不等宋文鳳說完,女帝姜姒就揮揮手道:「你走吧。」
宋文鳳紋絲不動,冷笑道:「陛下,難道你還以為現在的西楚還是去年的西楚嗎?敢問寇江淮何在?曹長卿又何在?!陛下你現在願意退一步,那燕敕王趙炳便答應你還能做十年皇帝,將來體體面面禪讓退位給他或是他的兒子便是。」
她只是低頭看著那些銅錢,「你們活你們的,開心就好。但如果覺得曹長卿和呂丹田都不在京城,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逼迫我做什麼……」
宋文鳳笑容玩味道:「老臣豈敢,世人誰不知陛下是劍仙一般的高手。」
她突然皺緊眉頭,臉色發白。
台階下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身軀顫抖,低頭不語。
宋文鳳重重吐出一口氣,走到水邊,望向江面,「這個時候孫希濟差不多也死了,而陛下你體內的氣機也差不多潰散了。如果不是老臣還念著先帝的情分,今天就算讓這座皇宮姓宋,又有何難?」
老人微笑道:「當然,西楚姓什麼不重要,甚至以後天下姓什麼都不重要,因為不管皇帝如何輪流做,都缺不了我們宋家。」
她的臉色恢復平靜,甚至懶得抬頭,她只是看著那些銅錢,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
她沒有害怕,也沒有擔心。
她只是有點委屈。
餵。
我見不見你是一回事。
但是你來不來是另外一回事啊。
所以。
你在哪裡?
……
西楚京城大門,突然有一陣清風拂過。
清風拂過大小十二門。
當那襲身影驟然在皇城大門外停下,大袖猶在輕盈飄蕩。
城門上下的披甲守軍一個個目瞪口呆。
那個英俊極了的年輕人,雙手攏袖,腰佩雙刀。
這個年輕人做了一件事情,他捧起雙手在嘴邊,喂了一聲。
好像在告訴誰,又好像就是在告訴整座京城,告訴整個大楚。
我來了。
我就在這裡。
我從西北來到了東南。
第294章 安身之地無處安心
當那陣清風過處,從西楚京城大門到皇城大門之間,幾乎所有路人行人都沒有當回事,唯獨一個披頭散髮的老瘋子愣在當場。
這個老人被連遠在太安城的官員都引為笑談,當時衣衫襤褸的老人像往常那樣穿巷過弄地敲更,尋常更夫都是夜間出沒,他不同,他只在白天敲更,逢人便說「都是死人」。起初那幾年,還會有些錦衣華貴的老人遠遠停車或駐足,看著這個瘋瘋癲癲的老更夫,愴然淚下,隨著歲月推移,老更夫身後便會跟著一大幫無所事事的稚童孩子,起鬨喊著死人啊死人啊,多半會很快被爹娘狠狠揪著耳朵抓回去,又過了些年,幾乎整座城都開始見怪不怪。等到祥符年間西楚復國,原本已經嗓子差不多喊啞的老更夫不知為何,突然間又開始撕心裂肺起來,其中悲涼苦意猶勝當年。復國之前,老太師孫希濟和曹長卿還有尚未稱帝登基的姜姒,就曾經在街上碰到過這個年邁瘋子,老更夫曾經拿著更槌對孫希濟稱呼了一聲「死人」,把曹長卿稱為「將死之人」,唯獨痴痴望著亡國公主姜姒,悲慟大哭,哭著要她那個僅剩的活人快走。當時等到老更夫跑遠之後,經由孫希濟揭開謎底,姜姒才知道老更夫本名江水郎,曾經三十九歲便執掌大楚崇文館,手底下管著足足三院館士和六百名編校郎,是被西楚先帝譽為「文有江水郎,棋有曹得意」的讀書人,不同於許多西楚遺老的崇尚黃老清淨或是直接逃禪野林,江水郎就那麼瘋了,瘋了二十餘年,為這座昔年的中原第一大城敲了二十餘年的更。
這個時候,老人的渾濁眼神一點一點恢復清明,手中銅鑼和更槌不知不覺墜落在街道上。老人突然掉頭奔跑起來,一路狂奔,幾次摔倒也根本不顧疼痛,爬起來就繼續跑,等到老人終於跑回那棟孤苦伶仃的破敗茅屋前,老人又開始眼神茫然起來,使勁抓頭,最後以至於蹲在地上沙啞嗚咽,像條滿身傷痕的癩皮狗,有些疼叫,不在嘴上,而是出自填滿陳年往事的心口,一口一口哀嚎。老人捂著頭滿臉痛苦地站起身,踉蹌衝進屋子,翻箱倒櫃,終於從床底一大堆破爛中好不容易拔出一把二胡,蟒皮早已褪盡,琴弦更是早已崩斷,老人捧著那把連琴杆也不知所蹤的二胡,怔怔出神。不知過了多久,老人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起身後搬了條小破凳子,坐在了沒有台階的屋前,老人正衣冠,閉上眼睛,然後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口水,在身前好似擺放有一部琴譜,又像被老人伸手翻開了,他這才開始拉二胡,拉起了無琴杆也無琴弦的一把二胡。
老人心中那支曲子,叫《春秋》。
西楚的大江,東越的雄山,北漢的塞外,南唐的荔枝,西蜀的綢緞,後隋的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