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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傅家當了二十多年門客的趙家寶在家主那邊都無需卑躬屈膝,跟三房家主更是關係莫逆,故而一路行來對自家晚輩一般的傅震生傾囊相授,聽到傅震生這番老道言語,老懷大慰,那張老態斑駁的滄桑臉龐堆出一份由衷笑意,點頭道:「那叫徐奇的年輕人雖說走在馬隊中間,比少東家要少吃許多風沙苦頭,可那份氣定神閒,不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騎馬隨行和下馬飲食,都跟我和千祥這些喝慣西北風的老骨頭一樣沒講究,照理來說,確實透著股古怪,不得不提防。少東家能夠多長一個心眼,是好事啊。既然少東家開口了,千祥,你也可以透底嘍。」
身後背了一柄長刀的馮千祥笑了笑,沉聲道:「少東家放心,家主這趟出行前,私下跟我和老趙交代過,這個徐奇雖說來歷不明,但可以保證身份清白,絕非歹人。不過我跟老趙都有私心,想看一看少東家能否自己瞅出那對師徒的異樣,這才沒有明說,少東家可不要見怪啊。」
「理當如此。」傅震生自幼浸染著與尋常將種門戶大為迥異的家風,性情內斂,緩緩收起羊皮囊子,抿了抿乾裂嘴唇,自嘲道:「自己走過這一趟,才知道西北風的味道,當真不咋的啊。」
傅震生突然嘆了口氣,說道:「那新流州是豺狼環視之地,先前北涼王府心腹幕僚陳錫亮確有婦人之仁的嫌疑,太過注重一時一地的得失,拒不棄城,結果被一萬馬賊圍困青蒼城中,白白葬送了幾十位白馬義從的性命,北涼鎮守邊關這麼多年,這種損失可不多見。也不知道新任刺史楊光斗是一個如何性情的大人物,若是跟陳錫亮這位清涼山大紅人一脈相承,我們傅家此行,恐怕前途叵測。退一萬步說,傅震生死則死矣,耽誤了北涼大業,爺爺倘若健在,多半要不許我這個不成材的孫子進家門了。」
趙家寶顯然對前程也不看好,憂心忡忡道:「咱們傅家為北涼奔波勞碌了將近二十年,名義上是闖蕩邊境生意,實則暗中四處找尋礦山,北涼金礦鐵礦可謂大半出自傅家之手,這回去流州鳳翔一帶確認那座鐵礦的質地產量,我看有些懸。」
馮千祥笑道:「終歸是盼著北涼能打贏這一仗,否則老子攢了大半輩子的家底可就打水漂了。到時候就算北涼王站在我跟前,我也要指著他的鼻子罵一通。」
趙家寶哈哈大笑,看見少東家一臉茫然,解釋道:「一聽說要打仗了,陵州那邊許多沒良心沒膽子的大戶都開始往外跑了,可宅子和田地又帶不走,就只能賤賣了,原本兩千多兩白銀都不一定買下的好宅子,八百兩就能到手,千祥這不就趁火打劫了四棟,為此還跟我借了一千兩。說來也怪,這麼大的動靜,官府那邊完全視而不見,什麼遍問親鄰的規矩也都不管了,誰去衙門都能拿到定帖和正契,還不是白契,是實打實的赤契,不過好在都護府總算在最後關頭卡了一道,每次出境都不許攜帶一百金一千銀以上的金銀。」
傅震生好奇問道:「才這麼點金銀,難不成派人來回出入北涼?那些有錢人也不嫌麻煩?哪怕只有十萬兩銀子的家底,一百金一千銀,也得跑個五十次啊。」
馮千祥搖頭笑道:「也簡單,其實不用攜帶金銀出境,都買了古董字畫珍玩,還輕鬆方便,反正這個帶走再多也沒人管,到了北涼以外,一樣能換到銀子,那些精於鑑賞的士族破落戶,搖身一變,成了家家戶戶的座上賓,如今可都撈足油水了。咱們陵州那個莫名其妙崛起的魚龍幫,少東家聽說過吧,我比起他們的吃相,簡直不值一提,人家那架勢,簡直就是萬金散盡,全部買了田地宅子,也不知道那麼多銀子是哪兒來的,粗略算過,就我所知道的地產,魚龍幫就已經砸出去八十多萬兩銀子,真實數目還不得翻一番,這都要成為坐擁半個陵州的大地主了,魚龍幫那女子幫主的魄力,我這個大老爺們也佩服得五體投地。少東家,要不你去娶了那女子?」
傅震生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不過仍是感到有些無奈,自嘲道:「跟徽山紫衣一樣名動天下的女中豪傑,哪裡會瞧得上眼我。」
趙家寶咦了一聲,一臉驚訝,那對師徒竟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失蹤了,原先靠近外人的幾個傅家人也都沒有察覺。傅震生此行身負北涼和家族兩份重擔,就有些反感那徐奇的自作主張,抬頭看了眼天色,說道:「等他們半個時辰,如果還找不到他們,咱們務必要動身啟程了,青蒼鳳翔之間,才是真正難走的路程,不能縱容他們。」
帶著餘地龍進入流州的徐鳳年繞到另一座雁形山壁後,看到一對意料之外的熟人,鹿鳴宋氏的宋洞明和他的書童,兩兩相望,宋洞明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爽朗大笑,「從山清水秀的武當到這窮山惡水,都能遇見這位公子,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公子若是放心,我這兒還有小半囊酒,是北涼的綠蟻,酒烈得很,入嘴初時灼燒喉嚨,可片刻後,竟能喝出一份清涼,宋某人也是才喝出的門道,早知道就多買幾壺了,悔不當初擔心囊中羞澀啊,就該賒帳也要多帶兩壺綠蟻傍身的。」
徐鳳年沒有過多客套,接過酒囊,抬在空中,倒了一小口,就遞還給宋洞明,後者笑問道:「公子不多喝幾口,不妨事的。」
徐鳳年搖頭笑道:「徐奇就不奪人之美了。」
見徐鳳年自報家門,宋洞明大概是覺得北涼口音的公子哥肯定不知道鹿鳴宋氏是何方神聖,說道:「在下宋洞明,祖居於江南鹿鳴郡,與徐公子兩度相逢,緣分委實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