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9頁
因為那個追殺他們得有整整一旬時日竟然都沒開口說過一個字的傢伙,終於說話了!
徐偃兵平淡道:「先問過我的槍。」
說起離陽官話比離陽百姓還順溜的呼延大觀爆了句粗口,苦笑道:「打住打住,怕了你了!徐偃兵,既然你要決心要打一架,行,你手中這杆鐵槍內里早已經不堪一擊了,你回去換一桿新槍,好歹能撐得住你出三槍,否則也打不盡興!我呼延大觀就在這裡等著你,鐵木迭兒,那啥念頭的,還有那個不服老老愛插朵大紅花的老婆子,我都幫你留在這裡。到時候誰贏了誰說話,如何?」
徐偃兵點了點頭,就這麼直截了當的轉身離開了。
這一幕看得那蛛網老婦人差點眼珠子都給瞪出眼眶。
等到徐偃兵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呼延大觀鬆開手,滿臉淚水的鐵木迭兒轉身望向那座大墚,那裡坐著樂府大先生。
那柄無鞘從他手心悄然滑落。
呼延大觀平靜道:「撿起來。」
鐵木迭兒好像六神無主,根本沒有聽到呼延大觀在說什麼。
呼延大觀也懶得廢話,一巴掌摔過去,直接將鐵木迭兒摔到大樂府的屍體前幾丈外,腳尖一點,再將那柄棄劍一柄踢過去。
白紗遮住半面的小念頭來到呼延大觀身邊,神情複雜。
呼延大觀嘆息道:「八百年前,你我是誰,重要嗎?洛陽放不下,那不奇怪,她是大秦皇后。連我這個所謂的秦帝影子都早早放下了,你算什麼?不過就是個被大秦軍亡國的皇室女子罷了,這樣的恩怨,八百年來,中原各國各朝各代,皇帝皇后都出了那麼多茬,更別提什么小國公主不公主的了,沒意思的。」
呼延大觀抬頭望向天空,「何況那人走了,徐鳳年只是徐鳳年而已。你去恨誰?當初你成功挑唆那兩名女子反目成仇,甚至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正是你害得大秦一世而亡,還不滿足?」
小念頭一把撕下面紗。
她的半張臉絕美非凡,但是另外半張臉,一張張陌生的女子面孔不斷變換。
最終定格。
竟是一張男子的半臉。
呼延大觀轉過頭,不去與她對視,輕聲道:「你走吧。」
她看著遠方那張在空中飄蕩的白紗,抬起一隻手,輕輕捂住那半張臉,呢喃道:「你真的走了啊。那你說,我又能去哪裡呢?你總是這樣,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我從不恨你啊,我只想你看一眼,一眼就好……」
呼延大觀問道:「真不走?」
公主墳小念頭抬起另外一隻手,雙手十指如鉤,極其緩慢地將自己兩張臉都割劃得血肉模糊。
而她毫無痛苦之色,閉上了眼睛。
她用今人聽不懂的腔調,輕輕哼起了一支曲子。
等到曲終,呼延大觀一掌推在她額頭上。
她墜入峽谷。
呼延大觀獨自負手站在原地,輕聲感慨道:「這一世終於都了了。」
那襲白衣,如一隻不願破繭而出的纖弱白蝶,怯生生躲在繭中看著外面的世界。
世上再無那女子獨處時,摘下面紗,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對鏡卻看他。
……
北涼境內一座私塾的屋檐下廊中,一位古稀老人躺在藤椅上,曬著溫煦的陽光,四周坐滿了蒙學稚童,老人每唱一句,孩子們便跟他唱一句。那是一首從大秦覆滅後沒多久便流傳開來的古謠。
歌聲悠揚。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第157章 死儘儘死
葫蘆口烽燧林立,兩座烽燧之間最遠相距不過三十里,最近不足三里,洪新甲建造每座烽燧在擇地一事上極為苛刻精細,站在任意一座烽燧守望台上,必可見兩座以上的鄰近烽燧。邊烽互望綿延成勢的眾多烽燧中,位於一條戈壁走廊上的鹿尾巴烽燧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座,按例設置烽帥一人,副帥兩人,烽子四人,北莽叩關後鹿尾巴烽燧又額外添補了烽子五名和驛馬一匹。鹿尾巴烽燧設在葫蘆口左側,隸屬於以鐘鼓寨為核心的寨堡群,比起棗馬寨要靠左和靠後,隨著北莽先鋒大軍長驅直下,鐘鼓寨雖然尚未受到大規模莽騎衝擊侵擾,但鹿尾巴烽燧的烽子已經可以清晰感受到戰事的臨近,那些在鐵甲罩裘的一股股北莽游騎,出現在附近游曳查探地形,昨天更有膽大包天的十餘騎北莽斥候,面朝鹿尾巴烽燧驟然突入,雙方相距不足把八十步,烽燧內十幾名眼力極佳的幽州士卒甚至能夠看清北蠻子的臉龐,烽帥司馬真銘挽強弓一箭就將為首一騎射落下馬,北莽斥候頭目顯然大吃一驚,收起屍體後恨恨離去,臨行前還舉起戰刀朝著鹿尾巴烽燧指指點點。
今日清晨拂曉時分,親自負責守後半夜的司馬真銘站在高台上,抬頭看著桔槔上懸掛著那隻叫兜零的籠子,他作為鹿尾巴烽燧的當家人,不同於燧內大多數目不識丁的烽子,司馬真銘是鐘鼓寨附近小有名氣的讀書人,文書符牒轉牒都寫得很漂亮,司馬真銘同時又有一手出色箭術,所以才入伍半年不到就晉升了烽帥。司馬家在幽州是聲望大族,司馬真銘雖是偏房庶子,但本可以靠著將種門庭的餘蔭去臨近郡縣的衙門當差,由吏轉官也一樣不需要幾年,之所以來葫蘆口風吹日曬,是緣於司馬真銘的一時衝動,世人皆知早年世子殿下身邊有八百親衛叫白馬義從,清一色騎乘出自纖離牧場的涼北大馬,佩刀負弩披白甲,若說前個幾年,白馬義從也就是一等豪族眼中的雞肋,北涼只有三流末流的將種門戶才樂意將自家子弟塞進去,可隨著徐鳳年波瀾不驚地成功世襲罔替後,稍作擴張的白馬義從可就不是誰都能想當就當的了,司馬真銘就不幸落選,同郡望族的一位同齡人至交好友則選上了,去年秋天那傢伙就躊躇滿志地前往涼州,據說郡內幾位原本眼高於頂的豪族良家女,差點就要給那小子自薦枕席了,司馬真銘在為死黨感到高興之餘,難免覺著折了面子,一氣之下就跑到葫蘆口幾乎已經是最北的邊線。起先那些鹿尾巴老卒都不愛搭理他,上任烽帥就尤其不待見他這個面容英俊的「文弱書生」,還嚇唬他晚上洗乾淨屁股,當時司馬真銘就震怒翻臉,跟那老兵痞狠狠打了一架,事後本以為毆打了頂頭上司,肯定得灰溜溜捲鋪蓋滾回去,不料那位相貌身材跟一頭熊羆似的烽帥也硬氣,雖說之後一直沒有好臉色給司馬真銘,但沒動什麼手腳刻意刁難他這個不懂規矩的刺頭烽子,只是讓司馬真銘做了足足兩個月的燒灶廚子,司馬真銘也不講究什麼君子遠庖廚,就這麼認了。去年年末各個堡寨烽燧前往鐘鼓寨校武,鹿尾巴烽燧就把司馬真銘給趕鴨子上架,不曾想還得了幽州副將大人的親口嘉獎,司馬真銘至今還記得跟烽帥並駕齊驅返回鹿尾巴烽燧的一路上,多次眼角餘光瞥見那滿臉漲紅又欲言又止的魁梧漢子,像個扭扭捏捏的婆姨,司馬真銘心裡頭那點本就不多的怨氣也就一掃而盡。今年開春,葫蘆口外北涼和北莽雙方斥候幾乎每天都有拿命換命的急促交鋒,在這種時候,他們鹿尾巴烽燧的烽帥突然就跳級升任了蜂起堡的一把手,司馬真銘聽燧內老人說烽帥跟那邊棗馬寨雞鳴寨很多寨堡的當家人,早年都是出生入死的袍澤,得有二十來年的交情了,年輕時候個個都是在北莽境內殺過北莽蠻子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