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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鸞刀喃喃自語道:「人生天地間,當頂天立地,才算真逍遙。」
高樹露扯了扯嘴角,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終於出竅神遊。
高樹露身軀瞬間落地,應當稱之為神遊天人的高樹露則來到雨幕劍簾之上的九天雲霄,地上之人托出一掌,天上之人則拍下一掌。
你徐鳳年有法天象地萬千劍,我高樹露不過一劍而已。
此劍面前,有何陸地神仙?有何地仙一劍?
這與洛陽那天地一線劍,有異曲同工之妙。
暫時落盡下風的徐鳳年毫無懼色,輕輕一笑,「你真當我不曾飽覽九樓之上的風光?」
徐鳳年打了個響指頭,任由萬千雨滴失去牽引,看似雜亂無章紛亂墜落,他則盤膝席天而坐,一手托腮,閉上眼睛。你高樹露自成天地又何妨?我就一直在等你此時此舉!徐鳳年輕輕一揮手,如臨書桌,一手推拂桌上雜物,之後又有抬臂五次,跟他與王仙芝一戰後的逍遙遊如出一轍,輕聲道:「山嶽,江河,城樓,草木,日月,眾生。都且退散。」
兩尊高樹露之間,天地氣象,異常扭曲,那些雨劍都攪碎稀爛。
只是這種亂象,卻又在徐鳳年說出一句話後,一語成讖,萬千雨劍再度凝聚,「劍來。」
萬劍雨劍,僅剩一劍,一劍成符。
符名封山。
四百年前有一符開山,四百年後有一符封山。
這一道符,來自李淳罡的兩劍兩願,來自鄧太阿的倒騎毛驢看江山,來自洛陽的雨水做劍,來自柳蒿師的雷池,來自韓生宣的無雙指玄,來自宋念卿死前的地仙一劍,來自軒轅敬城的坦然赴死,來自曹長卿的觀禮太安城,來自姜泥的御劍直過十八門,等等,來自徐鳳年這輩子所遇世間風流子的一切風流,以及來自他的第十次出神,他的坐崑崙觀滄海,他的練刀養意,他在春神湖上請下的真武大帝,以及某次出神之時看到四百年的她,以及「自己」的那一符。
一符既出,徐鳳年就不再去管,亦是出竅神遊,來到高樹露身邊坐下。
這位神遊天人沒有任何氣急敗壞,反而神色怡然,悠悠然俯瞰天地。徐鳳年輕聲問道:「高樹露,你要是本本分分跟我比試武道實力,我必敗無疑,你為何要揀選境界來一較高低?」
高樹露淡然道:「必勝之局,對於我高樹露而言,有何妙趣?四百年前就未嘗一敗,四百年後再多一場,又能如何?」
徐鳳年搖了搖頭。
高樹露平靜道:「登山之時,我只想知道這一代的忘憂之人,是否真的可以忘憂,說實話我先前對你並不看好,你若是能算忘憂,天底下就沒有心懷憂慮之人了。我當初選擇走火入魔來忘卻一切,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看似知我者,謂我心憂,其實不過還是一知半解。四百年來,大概還是只有你真正知我。」
徐鳳年一語道破天機,緩緩說道:「你高樹露在四百年前,曾經是大奉王朝即將登基為帝的皇子,只是你一心求仙,不想做那百年人間帝王。才去訪當時的道教祖庭武當山,問一個問題,仙字何解,當時呂祖轉世尚未開竅,無人可解,你又去了龍虎山,也是無人可解,或者說只給出一字半解,直到後來那人應運而生,才幫你給出答案。仙之一字,有兩解。如今兩山,武當和龍虎,前者解半字人,後者解半字山,龍虎山想著成仙,就要上山,做個山上人,一心成仙,不理會山下事。武當山則繼承呂祖意旨,山上修道,但是得道於山下,修己更修他人,更契合你高樹露所求,可惜當時山上道士分明有這個心,卻沒能說出這個道理,不過就算說明白了,也未必全合你心意。在你高樹露看來,做仙不忘做人,過了天門,位列仙班,已不是人,這個仙,想要下山降世,亦是要遵循世上氣運,哪裡稱得上逍遙天和地,所以你想要做的,是陸地之上獨一無二的天人,而不是九天之上的山上之人。」
高樹露感慨道:「是啊,天下分合,我有何憂?」
徐鳳年笑了笑。
高樹露收回視線,「海上有劍士返身,訪仙歸來,劍指南海某處,該是你所說的那個鄧太阿了。我最後想問一問,你所求為何?」
徐鳳年雙手籠袖,平靜道:「不去想前世來世,今生無憾就足夠。」
高樹露略微遺憾道:「四百年後的江湖有趣太多了,可惜支撐我四百年形神不壞的意氣,終歸是強弩之末。四百年前大奉王朝幾乎一統天下,卻為北地蠻子踏破京城。要不?」
徐鳳年點頭道:「就等你這句話。」
徐鳳年叩指一彈,解開那道封山符。
地上高樹露一躍而來,與天上高樹露形神融合。
徐鳳年第十一次出神之後也回神。
高樹露站起身,回首看了眼天下,笑著向徐鳳年走去。
四百年前真正是一人就是一座江湖的高樹露,跟徐鳳年一個擦身,卻無過,而是就此消散。
來時無憂去無憂。
我已知生死,又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我已證長生,又不戀長生,奈何以長生誘之?
就在此時,天雷滾滾,紫氣結雲,電閃雷鳴。
青鹿山之上,隱約是大劫將至的驚人氣象。
似乎還有天人駕馭天龍於雲霧之中時隱時現,繞雷而出,要替天行道。
徐鳳年緩緩抬起頭,嘴角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