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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裡,楊光斗揉了揉下巴,忍俊不禁道:「四人中的李昭壽,本官最為熟悉,一個月前還跟他聊過,此人確實是滿肚子的學問,好笑的是,當時織造局才送來官服,靴子什麼都尚未送到,這小子穿著嶄新的袍子,搭著一雙破鞋,跟本官閒聊時,時不時就去摸著胸前那塊手感柔順的官補子,就跟摸著了俊俏小娘子的臉蛋似的,看把他樂的。本官當時就想,放著陵州膏腴之地的下縣主薄不做,跑來流州當縣令,升了官卻破了財,這麼一號人物,總歸是個實實在在的讀書人,心裡頭,總算還留有讀書人的風骨。」
楊光斗望向王秀青,輕聲笑道:「知道你心中所想,無非是老子幫人要官,那是先看中他們的品行學識,老子錢囊里多了銀子,卻也給北涼發掘了人才,兩全其美的好事情,你北涼王憑啥就拿捏著不放?王秀青,是不是這麼想的?」
王秀青也實誠硬氣,沉聲道:「不錯!」
楊光斗搖頭道:「錯啦,你也好,甚至本官這個正三品的流州刺史也罷,做人做事,那都是沒能逃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毛病,舉個例子,就像本官手頭可用之人不多,事事捉襟見肘,你們按律本該被摘掉官帽子,捲鋪蓋滾回陵州。但還得幫你們擦屁股,這就是我楊光斗只為流州一州之地考慮得失。但是如果北涼道上每個兵曹都官都如你們兩位大人,不用按著規矩走,久而久之,泥沙俱下,這北涼官場也就徹底烏煙瘴氣了。所以說本官先前所講的法不外乎人情,並不全對,人情得講,但人情這東西講多了,絕非長遠之計。陵州官場的前車之鑑,你們這幫在那裡十幾二十年沒能出人頭地的可憐傢伙,肯定比本官更深有體會,你們捫心自問,流州會不會變成第二個陵州?這會兒馬上就要打仗了,咱們這些連搖旗吶喊都不用去做的官老爺們,就不要讓王爺這麼早就擔心這個了,啥時候滅了北莽,在座各位都近水樓台,人人去北莽撈個刺史過過癮,到時候再貪些銀子,本官就不信了,北涼王還會跟咱們斤斤計較?!」
王秀青咧嘴一笑。
在座許多官員也都忍不住笑出聲。
柳珍玩笑道:「那咱們這幫老骨頭,可得多活幾年,要不然官帽子再多再大,也沒咱們的事啊。」
楊光斗伸手指著屋內掌管流州錢糧簿書同時也是最年輕的一個官員,「秦天霞,你小子才四十歲出頭,你最占便宜,回頭季俸發下來,請咱們搓一頓。」
那人撓撓頭,苦著臉道:「倒不是下官捨不得這份俸祿,委實是家中有河東獅吼,不將俸祿寄回幽州那邊,她肯定要以為下官在流州采了野花,到時候可少不了往死里一頓拾掇啊,刺史大人,你老行行好,讓咱們中家底子最厚的周大人請客,這傢伙可瞧不上眼那點兒俸祿。」
一個體態肥胖的中年官員破口大罵道:「秦天霞,放你娘的臭屁!昨天還跟我說你偷偷攢下四十幾兩的花酒錢了!」
滿堂轟然大笑,其樂融融。
徐鳳年見到陳錫亮的時候,幾乎沒有認出來。
這位原本文弱書生模樣的寒士,肌膚黝黑,瘦了十幾斤。
第071章 三十萬碑
陳錫亮沒有身穿青蒼城牧的四品文官袍,甚至沒有穿士子文衫,跟窮苦流民一般無二,全身上下,唯一拿得上檯面的恐怕就是腳上那雙異常結實的狼皮靴,當徐鳳年親眼看到這麼一個比流民還要像流民的傢伙,哭笑不得。不過陳錫亮身邊有十幾騎白馬義從護駕,算是好歹給這位在北涼風口浪尖上的書生掙回點顏面。陳錫亮此刻站在一個村子的村頭,帶著一大幫工房官吏雜役正在搭建轆轤架挖水井,村子恰好位於有泉水露出的低洼地帶,是流州境內難得見到的一方小綠洲,一般而言這樣占據水源的地方,都是多股割據勢力的必爭之地,有水的同時,往往就意味著流血不止。
這個村子的一百多號村民都蹲在遠處湊熱鬧,一些漢子嚼著生硬如鐵的烙餅,更多是一臉垂涎中夾雜著敬畏地望向那些白馬義從,下馬後依舊佩刀負弩,衣甲鮮亮,流州納入北涼版圖之前,邊軍銳士成為游弩手之前都要來此殺人,把流民頭顱當作進階本錢,偶然也有小股騎隊被大隊馬賊圍剿死絕的境地,騎卒身上的佩刀甲冑,從來都是流民首領最值得炫耀的東西。有馬有刀,如果還能披甲,那麼你就能在流民之地當大爺的大爺了。所以這些白馬義從的橫空出世,既讓村民眼饞,更讓他們膽戰心驚,只是那個領頭的年輕人,據說是個官帽子大到嚇人的北涼官員,奇怪的是,他進了村子也沒糟蹋娘們,更沒搶錢搶糧,只是說了一大通,讓人聽著就打死不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每戶人家只要有一人投軍,就能在陵州入了良民戶籍,還能種上田地?而且是去邊境上入伍還是在陵州境內,都可以隨便挑,不強求,唯一的差別就是邊軍的兵餉要比陵州兵高出一大截。原本沒誰願意搭理,可後來聽說就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官老爺,硬是在一萬兵強馬壯的馬賊手底下,死死守住了青蒼城,聽說害死了那個北涼王的很多親軍扈從,很快就要被綁回涼州砍頭示眾,就算不掉腦袋,官帽子也保不住,這件事,許多當時在城裡活下來的流民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約莫是真事,那麼這個當官的是個響噹噹的好漢不假,可萬一到時候給北涼王收拾了,他說的話還能不能作數?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道理他們說不出來,可不見婆姨不脫褲子的道理,總還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