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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宋長穗重重冷哼一聲。
徐鳳年從懷裡掏出一封早已準備好的手札,笑道:「這些事情,我都寫在密札上了,楊老接下來按部就班即可。」
楊光斗收入袖中,笑著點頭。
宋長穗推開密室大門,視野豁然開朗。
腳下有山河!
這恐怕是史上最宏大最精細的一座沙盤,囊括了北涼三州、流民之地、西域、西蜀跟南詔,以及全部的北莽王朝十三州,確切來說,這便是一整條貫穿天下的西線!
宋長穗沒有半點成就感,盯著浩大沙盤,語氣凝重道:「二十條主要河流,六十七座山,以及一百四十座城池軍鎮,盡在其中。按照諜報所述的幾方兵力配置,也以棋子數目一顆代替千人堆放其上,勉強做到了一目了然。之所以沒日沒夜幫你做這個,一則我墨門寄人籬下,徐家幫我們這幫賊子餘孽保命二十多年,該出力十分,於情於理都要出力十分。二來你的謀劃,很符合我的胃口,對我宋長穗來說,天底下萬物萬事,都沒有一樣是沒法子去精確計算的,小到一家家底多寡,大到一國國力,陸地神仙的境界,都可以拿來算計算計。徐鳳年,你跟我交個底,北莽真要先打西線?」
徐鳳年嗯了一聲,平靜道:「是北莽女帝親口說的,現在就看是什麼時候開打,在什麼地方開打。咱們北涼已經不用奢望北莽會兩隻腳都先闖進離陽東線那座大泥潭,楊老跟上陰學宮王大先生預期推演的一腳踩東一腳踩西,也得全盤推倒重來。」
楊光斗嘆息一聲,愧疚道:「是楊某學藝不精,謀劃失當,誤導了大將軍跟王爺。當年二郡主不是沒有提醒楊某,要做最壞的打算,可楊某數次推演,都不覺得北莽太平令的東線直下有何勝算……」
徐鳳年擺擺手,打斷楊光斗的言語,輕聲說道:「無妨,楊老不用自責,書桌上的得失,說到底還得讓步於一場場硬仗的勝負。」
宋長穗嗤笑道:「楊老頭,你聽聽這話說的,這小子打心眼就瞧不起你們這幫紙上談兵的謀士呢。跟徐瘸子還真是一脈相承,啥都不信,歸根結底,只信自己手裡的刀!」
徐鳳年跟楊光斗皆是一笑置之。
曹嵬不知何時偷溜到沙盤中,走出一道弧線,蹲在一處,念念不休。
徐鳳年看著這傢伙的背影,兩人是天生的死對頭,徐鳳年對曹嵬再熟悉不過,這個矮子很賤,屬於那種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那種傢伙,很厚顏無恥,不熟悉他的,三言兩語過後,都會開始覺得他欠罵,熟悉了以後,就要覺得這傢伙真是他媽的欠揍了。曹嵬又怕死又怕見血,卻偏偏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帶兵打仗,做夢都想著親自去金戈鐵馬,別的人希冀著封侯拜將,都是奔著錦繡前程和手握權柄去的,曹矮子則是奔著好玩去的,徐鳳年還沒世襲罔替北涼王的時候,曹嵬還算消停,見面也無非是拌嘴吵架,這段時日,徐鳳年成了北涼王,曹嵬就跟打了雞血一般,十足一隻叫春的貓,嚷著要跟徐鳳年要幾千輕騎,然後跑去西域躲起來,最後來一場鬼鬼祟祟的長途奔襲,用他的話說,就是他要直接往北莽屁眼那裡狠狠來一刀,徐鳳年一開始沒搭理他,這小子就揚言拿第六代「徐刀」來換取幾千騎兵的統兵權,結果還真給他把「重孫」搗鼓出來了。曹嵬的兵法是野路子出身,徐鳳年也不確定深淺,但曹的風格可以舉個例子說明,就像下棋,曹嵬不願意坐下來入局,他會覺得太累,何必要先手布局跟中盤長考呢,曹嵬只會冷眼旁觀對弈兩人,也會觀棋不語,只不過當雙方總算要收官時,他就要胡亂拿出本不該落在棋盤上的棋子,往下一敲,美其名曰大局已定,給他說成是老子一兩顆棋子就能解決掉兩百顆的官子局。這種無賴傢伙,擱誰誰不想往死里抽他?不過吊兒郎當的曹嵬只怕一個人,就是徐渭熊,論打架論下棋論兵法論吵架,曹嵬都沒勝算,實在是不得不服,以前曹嵬個子矮,口頭禪是等老子當上定國安邦的大將軍後,敢看不起我就砍下你的腦袋,到時候再來看誰個子高。結果被徐渭熊不冷不熱頂了一句,說是就曹嵬你這高度,光砍別人的腦袋還是沒用,得腰斬才能比別人高。打那以後,曹嵬就再也不樂意說這句口頭禪了。
徐鳳年臨走前,被臨時起意的宋老頭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宋長穗罵這傢伙是個不懂持家的敗家子,竟然到今天為止還沒能拿下漕運,罵這個傢伙竟然接受了朝廷的第二道聖旨,接下了上柱國的頭銜和接受了朝廷不予奪情起復的決定,罵他沒骨氣,還罵徐鳳年舍本求末,不應該那般重視士子冷落武將,反正這個老頭子想到什麼罵什麼,他宋長穗一副是什麼都不滿意的架勢,年輕的北涼王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笑臉不變,也不還嘴,站那兒拿袖子擦臉了好幾次。如果不是楊光斗攔著,說得起勁的宋長穗差點就要捲起袖口,直接指著新藩王的鼻子開罵了。
徐鳳年等到老頭子沒力氣再罵了,這才一臉無奈地轉身離去。
楊光斗站在門口一臉無奈道:「老宋,差不多點,徐鳳年畢竟是北涼王了。」
宋長穗瞪眼道:「咋了,當上藩王就罵不得了?」
楊光斗瞥了眼年輕人遠去的背影,輕聲道:「好歹給他留點面子,你我都知道這個年輕人,當家不易。換成別人,被你這麼罵,早對你甩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