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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矮小的薛姓老頭兒平靜道:「郭家就你這獨苗了,你還能走,我幫你擋下他們。」
郭熙丟掉鐵胎大弓,緩緩抽出腰間那把雪亮涼刀,道:「薛伯伯,郭家沒了。」
在這次攻守戰中沒有出手一次的薛老頭沉默不語。
薛家四十多口人,在褚祿山千騎開蜀後,除了他這個以玩世不恭著稱於西蜀廟堂的中書舍人,就都死了。
戰死的,自殺的,被殺的。
還有被家族男子用毒酒毒殺的女子和孩子。
他如何能不恨徐家,不恨北涼?
但是這麼多年過來了。
薛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慢慢模糊了許多記憶,有西蜀的登天棧道,一望無垠的竹海,天下第一秀的名山。
老人喜歡上了被那些年紀輕輕的北涼人喊上一聲小薛。
喜歡上了西蜀從來遇不著的那種大雪。
喜歡在這裡站到高處,閉上眼睛,聞一聞,滿鼻子都是風沙的味道。
老人輕聲問道:「真的想好了?」
郭熙點了點頭,突然咧嘴笑道:「薛伯伯,以前不敢跟你說,這北涼刀,拿著就是他娘的順手!」
老人瞪眼,佯怒笑罵道:「臭小子!」
……
鹿尾巴烽燧外五六百步外,有給人突兀感覺的兩騎靜止不動。
絡腮鬍漢子眯眼看著守望台上兩抹身影的廝殺,「我的直覺就是准。高手這種東西,雙方都會有的,就是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浮出水面而已。這種狩獵遊戲,就看最終誰是老鼠誰是貓,誰是貓誰又是虎了。」
種檀的貼身侍女,名叫劉稻香的公主墳隱秘高手,皺眉問道:「是清涼山聽潮閣的高手?可是怎麼會出現在小小烽燧裡頭?」
種檀摸了摸下巴,「天曉得。」
種檀一夾馬腹,「走,賣個人情給那兩位乙字大族的公子哥,估摸著他們這趟得氣得半死。等我們趕到,那兩個狹路偶遇的小宗師也差不多也該同歸於盡了。」
臨近鹿尾巴烽燧,種檀和女子從馬背掠起,飄落在守望台上。
情況跟種檀預料得有些出入,但無傷大雅。
那個鬼鬼祟祟躲在烽燧里的北涼高手,不但宰掉了龐大公子所在家族當菩薩供奉起來的宗師扈從,雖然受了重創,但仍是跟另外一個相對年輕的烽子,又聯手做掉了二十個名北莽人。
北莽的,北涼的,滿地擁擠的屍體,種檀只好輕輕一踹,挑飛一名北涼烽子的屍體。
曾平山抱著腦袋縮在角落,渾身顫抖。
龐瑞瘋了一般在用戰刀朝一具屍體胡亂劈砍。
「一名宗師,外加一名三品高手啊!我回去後會被家族打死的!」
「老子剁碎你們!」
假扮種檀侍女的她皺了皺眉頭,種檀咳嗽一聲,等到好不容易還魂的曾平山抬起頭,種檀朝他點了點頭,然後對那個龐瑞淡然說道:「行了,不就是高手嗎,回頭我送你一個,保證比躺在地上的那位要強出許多。至於回去後怎麼跟你那個當瓦築鎮當將軍的爹交代,我種檀幫你。」
龐瑞一臉呆滯,然後是好像九死一生後的震驚狂喜。
種檀走過去扶起兩腿發軟的曾平山,和顏悅色道:「晚上喊上龐公子,我請你們喝酒,幫你們壓壓驚。」
曾平山一把鼻涕一把淚,死死攥住這位種將軍的袖子,小雞啄米地點頭。
種檀不露痕跡地抖掉曾平山的手,來到牆垛旁邊,看到了那具懸掛在烽燧石碑上的屍體。
這位整個北莽王朝都數得著的大人物,就那麼長時間直直看著。
女子問道:「怎麼了?」
種檀視線沒有絲毫轉移,輕聲道:「冒出幾個不知名的高手,根本不算什麼,但是真正的可怕的,在哪裡。」
種檀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塊石碑。
女子有些不解,「嗯?」
種檀笑了笑,伸了個懶腰,「不管怎麼樣,先打下臥弓鸞鶴霞光三城再說,否則咱們家那位大將軍會讓我叔叔親自把我拎回去的。」
一行人下了樓,在目瞪口呆的視線中,種檀突然走到那塊石碑前,將那具屍體輕輕抱下來,讓那名不知道叫什麼的鹿尾巴烽子屍體,坐靠著石碑。
那個烽子,就像是在望著南方。
種檀大踏步離開,在上馬後,回頭深深看了眼北方。
她輕聲道:「你不會死的。」
種檀面無表情,自言自語道:「但是幽州葫蘆口四萬多人,都知道自己會死。」
怕就怕,如果有一天。
幽州,涼州,流州,陵州。
北涼所有人都會這麼想。
第158章 風過臥弓城
臥弓城外,不復見各地烽燧點燃平安火。
北莽先鋒大軍,兵臨城下。
大風,黃沙,貧瘠的土地,大風又將這些乾燥黃土吹拂到空中,撲擊那些獵獵旗幟。城外北莽戰陣前方,不斷有精銳游騎飛馳傳遞軍令。臥弓城頭,一張張大型床弩蓄勢待發,所有城頭將領都下意識握緊了刀柄。
一聲高亢凌厲的號角,驟然響起!
若是以往北莽南下游掠遇城攻城,這個時候多是驅使中原邊關百姓和降卒前沖,不但填土壕溝,還能夠大量消耗守城一方的箭矢,最多同時輔以輔兵推楯車前行,步騎蜂擁而出,臨城後萬箭齊發,可以達到「城垛箭鏃如雨注,懸牌似蝟刺」的效果,只要守方出現軍心不穩,憑藉北莽武卒的悍勇,登城後一戰擊潰。但是今天這次兵臨臥弓城,北莽東線軍務在主帥楊元贊的主持下,展現出與以往兩百餘年北蠻侵掠叩關截然不同的攻城風格,左右兩翼各三千騎軍護衛中軍步卒開始衝鋒的同時,有一種往年極少出現在西北邊塞的兵家重器,以大規模集結的方式浮出水面,投石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