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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笑了笑,一切盡在掌控的女子沒來由閃過一抹錯覺。
然後瞬間雲淡風輕,白衣童子入院,嗓音清脆道:「師父有請小姐去跌水井聽琴。」
女子縮手一寸,一臉狐疑使勁瞧了瞧這個主薄,咧嘴自嘲一笑,重新伸手握住那柄金絲短刀,對這個書生文官說道:「走,字先餘下,不用急著寫,咱們先聽琴去。」
徐鳳年起身,對王實味微微點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白衣童子領路,徐鳳年跟仍然不知姓名的佩刀女子一起走在青石板路上,她在跟他閒聊一個故事,說是以前有個武藝不俗的遊俠兒,來符籙山報仇,歷經磨難,闖過重重險關,最後,死了。
這個很無趣的故事才講完,徐鳳年就看到了那條飛瀉直下的瀑布,跌落處是一塊巨大青石,故而沒有成潭,而是敲擊出了一口深井。
白衣老人坐在井旁,兩座香爐,煙霧裊裊。
白衣童子手捧拂塵,開始朗誦張家聖人書籍的開篇。
老人雙手緩緩抬起,一高一低。
此時此景,徐鳳年拭目以待,洗耳恭聽。
然後只見那仙氣十足的老人雙手猛然按住琴弦,之後就是搖頭晃腦,一頓瘋癲胡亂拍打。
徐鳳年呆滯當場,嘴角抽搐,哭笑不得,只能是發自肺腑地感慨了兩個字,「高手!」
第012章 求死之人殺等死之人
那個年邁高手酣暢淋漓撫琴完畢,霍然起身,雙手緩緩下沉,吐出一口濁氣,又是高手風範盡顯,鶴髮童顏的老人緩緩走下如同巨大龜背的青石,滿眼慈祥笑問道:「徒兒,為師的琴技是不是又精進了幾分?」
佩刀女子一本正經點頭,豎起大拇指,「師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厲害!」
饒是徐鳳年這種自認不要臉皮功夫深厚無比的,也有些扛不住這對師徒的厚顏無恥。不過要是符籙山上多幾個這類「性情中人」,方才沒有一口氣撕掉這張幽州境內的鬼畫符,就當趁機得以漲了漲見識。當然,琴技「超凡入聖」的老人也好,看似憨傻的佩刀女子也罷,骨子裡都油滑精明得很,畢竟不是很多年前在青城前山遇上的那些剪徑蟊賊,那些傢伙,搶人銀錢都不忍心搜刮一空,會記得留下些回家路費,一個行當,同是匪寇,他們哪裡如符籙山這般殺人如麻,孟老頭,小山楂,小雀兒,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張張面孔仍然歷歷在目,五年過去了,小山楂不知是否接班做成了大當家,小雀兒也不知是否亭亭玉立了?徐鳳年的出神不過眨眼功夫,而且他如今的所謂出神,也不耽擱查探四周一切氣機流轉,簡單來說,退一萬步,即便他徐鳳年全然睡死過去,任由一名二品小宗師傾盡全力襲殺,也是後者當場斃命的結局,九樓之上的景致,不光是江湖上那些百姓眼中已經算是神仙中人的小宗師,就是一品前兩境的金剛指玄,也無法想像那幅徹底舒展開來的武道畫卷,是何等波瀾壯闊。徐鳳年如今偶爾會去想,如果是現在的自己,在神武城外對上當時號稱陸地神仙之下韓無敵的人貓,會是怎樣的情景。
「小子,老夫觀你根骨不俗。」
老人凝視著徐鳳年,說了這句話後略作停頓,然後語重心長道:「要不然你跟老夫學彈琴吧?」
徐鳳年呵呵一笑。
遠處走來兩人,一男一女,算是郎才女貌,男子三十來歲,高冠文衫,氣態清雅。女子容顏尤為動人,讓人憐惜,只是格外纖細的小蠻腰間懸佩長短雙刀,眉宇間更是英氣凜然,生得十分古怪,似乎不是渾然天成,而是一塊璞玉,經由國手大匠後天雕琢而成,不管如何,這女子屬於那種很能讓人一眼記住便難釋懷的那種。徐鳳年轉頭望去,猜出一人,鄰居仙棺窟姓陸的俊彥,同時認出一人,就是他都忍不住有些由衷的驚訝,竟是當年科甲巷探花郎身邊的柔弱女子,當時她叫樊小釵,後來借著林玉林探那重跟徐家沾親帶故極淺的身份,進入過清涼山王府,查探地形,伺機一舉刺殺他這個梧桐院的世子殿下,後來理所當然的行跡敗露,就給袁二哥丟給了諜子頭目祿球兒,徐鳳年之後就沒有再留心,只是聽說這女子本名樊小柴,是北漢鎮國大將軍樊寶山的孫女,不愧是個會傻乎乎跑到會到涼州地面殺他徐鳳年的娘們,連取個化名都如此不用心。但後來在黃楠郡青榮觀的那場收網捕魚中,她正是那名一刀將觀主青槐老道釘死在牆壁上的覆面甲士。故人相見,徐鳳年不動聲色,樊小柴亦是如此,僅是眼波流轉,一閃而逝,複雜晦暗,竟然沒有太多情理之中的恨意,讓徐鳳年感到愈發驚奇。
兩人視線悄然一錯而過,那名風雅儒士已經開口對老人恭敬道:「仙棺窟弟子陸海涯,拜見魏仙師。」
老人點了點頭,注意力更多逗留在樊小柴身上,開門見山問道:「陸海涯,這位姑娘就是你們沉劍窟主青眼相加的奇女子,一大把年紀,到頭來連臉皮都不要了,求著她棄刀練劍,非要收她做閉關弟子?」
陸海涯柔聲笑道:「恩師如何計較,陸海涯不敢置喙。不過魏仙師興許不知,樊姑娘本是北漢第一名將樊大將軍的孫女,落難民間,機緣巧合,被一位武林前輩隱士相中根骨天資,傾囊相授刀法……」
老人不耐煩擺手道:「這些有的沒的,說與老夫聽沒意義,老夫當年是顧劍棠的馬前卒,又不是北涼舊部,北漢是給徐人屠滅掉的,要尋仇,也尋不到老夫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