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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桂笑道:「貧道委實當不得真人的稱呼,兩禪僧人喊一聲韓道人即可。」
李當心哈哈笑道:「道人道人,得道之人,道士道士,證道之士,真人真人,求真之人。貧僧還是喊你韓真人比較好,若是王重樓在此,貧僧倒是不妨喊一聲王道士,如果洪洗象站在身前,那就要真得尊稱一聲洪道人了。」
韓桂笑而不語。
李當心瞥了眼韓桂那清澈的眼神,收斂了鋒芒,輕聲感慨道:「你們武當跟龍虎山確實不太一樣,若是那幫黃紫貴人聽到這話,不要說希字輩的老道士,就是凝字輩的,這會兒也該火冒三丈不清淨了。」
韓桂平靜道:「非是武當道士相較龍虎山天師府心境清淨更長,只不過兩山修習道路不同,但終歸殊途同歸,貧道師父和王掌教就對龍虎山老真人趙希摶,極為尊敬,數次邀請老真人來我武當論道,老真人每次只要途經北涼,也從不因門戶不同而拒絕。貧道就兩次親耳旁聽趙老真人說那三教合一,獲益匪淺。」
白衣僧人笑問道:「如果貧僧沒有記錯,正是你們武當呂祖首倡三教合一?那麼試問到底是誰的一?」
韓桂不作思量便脫口而出道:「呂祖曾言道同器殊,這是三教合一的根祗所在。以貧道淺見,不知其是,卻略知其非。就是這個一,未必在參禪到深處無禪可參的無禪高僧手裡,也未必就在如今恰逢滅佛盛道的武當山上,一樣未必在那些飽讀詩書最擅清談的登山讀書人口中。」
李當心再次摸著自己的光頭,眼神中似乎頗多欣賞,點了點頭,歉意道:「貧僧三次無禮試探,韓真人別怪罪。」
韓桂笑道:「無妨無妨。」
一行人結伴登山,白衣僧人跟韓桂隨意聊著武當風土人情,既無佛教機鋒也無道家玄機,如同他鄉遇故知,言語都是踩著西瓜皮滑到哪裡是哪裡。白衣僧人有意不理睬徐鳳年,大概是怕自己又忍不住找刀砍人去了?一個男人,遇上搶自己媳婦的,那是二話不說就拎刀砍人的,遇上搶自己閨女的,砍不砍,除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品性到底如何很關鍵,再就是得看閨女她娘親的態度了。此時那位李東西的娘親或者說是南北小和尚的師娘,對徐鳳年則極為和顏悅色,雖說不是丈母娘看待女婿越看越歡喜的眼光,但也像是路上偶遇了一個對自己閨女有那麼點想法的晚輩年輕人,談不上會多麼刻意熱絡,但肯定不會拉下臉對待。婦人也是心大得無邊無際,一開始還有些端著姿態,畢竟眼前年輕人那可是西北重藩的第一號人物,可很快就水到渠成,嘮嘮叨叨家長里短起來,埋怨到了北涼境內,花起錢來真是厲害,尤其是當你東西從北涼回去後捎了好些胭脂水粉,早就用光了,結果她如今去那幽州鋪子一看,那價格真是死貴死貴的。
說到這裡,婦人就很是感謝了徐鳳年幾句,說東西那閨女當年不知輕重,離開清涼山王府的時候一口氣就收了那麼多昂貴禮物,然後婦人就自顧自笑起來,坦然如今要她還錢那是絕對還不上的,這趟走得急也沒帶回禮,家裡那些積蓄早就給她敗光了。徐鳳年聽著婦人毫不忌諱自揭其短的絮叨,徐鳳年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豎起耳朵偷聽兩邊動靜的小道童清心就奇了怪了,師父一個道士跟大名鼎鼎被譽為「肉身菩薩」的白衣僧人談得攏就已經夠奇怪的,這位堂堂北涼王也能跟那婦人說得來?
白衣僧人李當心是蓮花峰爭論最重要的人物,作為當代兩禪寺主持,本身就是天下佛教執牛耳者,而徐鳳年也是武當頭等貴客,故而這一行人就直奔山頂的武當主觀紫陽宮落腳,武當原本倒是沒有這般給人劃出三六九等的習慣,只不過很快武當山就發現他們不講究,登山訪客卻是最講究介意了,是從客人嘴中得知,原來隸屬於武當山道教的九宮三十六觀,竟然在江湖上早就有了座次之分高低之別,能夠在九宮下榻那是最能彰顯官場身份和江湖地位的事情,如果能躋身三十六觀中的上八觀休憩,也值得沾沾自喜一番,隨著香客增多,尤其是那撥江南淮南兩道世族名士的到來,許多遠離主峰的下八觀也人滿為患,以至於不得不閉門謝客。
就在徐鳳年和白衣僧人一行人前腳由紫陽宮後門走入的時候,就有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火急火燎跑到韓桂身前,哭喪著臉小聲道:「師叔祖師叔祖,山上新來了一批貴客,掌律真人親自陪同他們遊覽了咱們主峰,客人們也不似尋常提出諸多要求的外鄉人,沒有非要在山上落腳休息,說是在山腳小鎮客棧訂好了房間,可掌律真人親口發話了,說這幾位客人怠慢不得,要咱們就是變也變出三四間雅靜廂房來,我師父和幾位師叔都急死了,好不容易在紫陽宮才找出兩間來,再多可就真真辦不到了,臨近山頂的神霄觀太虛觀也都為難,說連柴房也騰出來給客人住了,那麼咱們總沒有讓客人一半留山一半下山的道理吧?」
徐鳳年當年在山上練刀,跟清寧兩輩的道士大多打過照面,他又是過目不忘的,就笑問道:「寧和小道長,誰啊,這麼大的面子?」
當初小道士曾經在山門口,陪著那位騎牛的太師叔祖一起迎接過眼前人,自然知曉徐鳳年的身份,小道士趕忙行禮道:「回稟王爺,聽清風師叔說是上陰學宮韓先生的學生。」
徐鳳年恍然大悟,先前收到過一份來自流州青蒼城的諜報,說是韓老先生繼續西行爛陀山,但是聽說武當山要舉辦佛道之爭後,就讓數位弟子返回涼州,與那位獨去薊北的酒中仙人常遂在武當山會合,老人只帶著孫女韓國秀和那幾名護送之人繼續遠遊。徐鳳年當時只敢奢望韓穀子弟子之中能有一個留在北涼,如果是兵法大家許煌那是最好,若是性情灑脫的縱橫士司馬燦也不錯。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徐鳳年感到有些遺憾,如果僅是一兩人來到武當山,多半是板上釘釘要為北涼效力了,可連常遂都來了,恐怕就意味著一個也不會留在北涼了。徐鳳年心中嘆息一聲,笑道:「寧和小道長,你去跟你師父說一聲,就說把本王那間屋子讓給這群客人,本王猜那間屋子住兩三人總是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