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頁
種涼之所以輕而易舉拿捏出不輸徐鳳年的槍仙秘術,天賦奇高這一點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前年有過一場北莽矚目的巔峰之戰,對手正是成為天下十人之一後的斷矛鄧茂,種涼對於槍矛技擊的深切體會,跟近水樓台的徐鳳年大體上不相伯仲,不過徐鳳年如今明面上才二品內力,比起種涼差了一大截,種涼又不是那些關起門來做武夫文斗的「世外高人」,種魔頭這輩子就一直在跟人打打殺殺,因此兩人純粹以矛對矛,徐鳳年的落敗是天經地義。
如果論天賦,徐鳳年不如自握劍起便自知認天下第一的羊皮裘老頭兒,不如生平只會讀書卻讀出一個儒聖的軒轅敬城,不如那練字練著練著就莫名其妙練出了御劍青冥的女子,不如那個天生仙劍胚子的賣炭妞,還有很多,徐鳳年都要輸給種涼在內這些江湖風流子。可說到玩命,徐鳳年不說勝過他們,起碼並不遜色。
徐鳳年在從兩棵桃樹中退過即將背靠宮牆時,不再後退,挽出一個小幅度的弧槍,似乎是拼死攔腰弧殺了種涼。種涼雲淡風輕得很,沒有收矛,矛尖趁此「緩緩」往前推出半尺,竟然是徐鳳年一命換一命的亡命徒作態,仿佛此次咄咄逼人,志不在大獲全勝,以至於刻意隱藏實力,就在賭,賭徐鳳年敢不敢跟他換命。徐鳳年沒有任何猶豫,弧槍照舊去勢不減,不過與此同時,左手握住左腰所佩的繡冬刀,這柄白狐兒臉割愛的贈刀,可以算是徐鳳年最為親昵熟稔的「姘頭」了,陪他一路走完了離陽北莽兩趟江湖,當走養意一途的徐鳳年握住了繡冬,那就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氣象,如同手無寸鐵的龍王府二供奉變成了握矛的種魔頭。
種涼的眼神涼了幾分,體內氣機流轉愈發迅猛,隨之泛起心念萬千,到了換命的緊要關頭,這小子仍舊不是想著靠旁門左道逃命,而是生怕弧矛攔腰掃死自己,得臨死再補上一刀才能放心?這小子莫不是真不把北涼王當什麼藩王了?還真有玉石俱焚的決心?種涼視線瞬間轉為熾熱,再不含糊,矛尖罡氣似那被拋出爐子的熊熊炭火,在徐鳳年鐵矛掃中種涼的同時,種魔頭的矛尖連同罡氣一起轟砸在徐鳳年眉心一帶。電光火石之後,饒是武力蠻橫無匹的種涼也橫掠出去三丈,仍是沒能全身而退,肩頭被撕出一條深可見骨的血槽,種涼望向那個撞塌宮牆的年輕男子,比他自是更為下場悽慘,已經丟棄鐵矛,刀卻也歸鞘,眉心一點猩紅不說,雙眼之間血肉模糊,不過有紅絲如纖細赤蛇從雙袖攀附雙臂再由脖子向上,從兩鬢爬上眉眼,讓人瞧著就倍感瘮人,種涼顯然有些惱火,嘀咕了一句,「刀法有點像是顧劍棠半吊子的方寸雷,這附龍術,難不成是人貓的指玄?」
種涼嘆氣一聲,用憐憫眼神看向這個讓自己大有意外之喜的新涼王,「早知道就再多出幾分氣力,說不定你還能做得更好一些。可惜接下來沒我啥事了。」
青蒼之主周浚臣龜縮在金鑾殿內,一手撐住金漆廊柱,一手攥緊懸於腰間的雕龍玉佩,神情緊張,他自知家底,也就是只傀儡,三位供奉爺明面上都對青蒼有求必應,可誰都沒把他真當回事,周浚臣盯著一位雙手籠袖老人的背影,老者是府上的三供奉,南疆人士,精通藥毒以及巫蠱術,擅長殺人救人不說,折磨人的手腕更是光怪陸離。周浚臣迄今為止都沒搞清楚三位供奉的確切來歷,青蒼的諜報歷來形同虛設,不是周浚臣不想在這一塊上出死力搞好,而是力所不逮,青蒼在數個豪強勢力的夾縫裡中苟延殘喘,置辦好數百套甲冑軍械就已經讓周浚臣絞盡腦汁,而且對於一個身處亂世的小王朝來說,真正考量國力的,有兩樁事最為直觀,不是培植扈從,豢養鷹犬走狗,也不是建造豪門宅邸,一項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修武,即士卒的披甲數目,養兵是個無底洞,用兵更是,打勝仗還好說,打輸了血本無歸,很容易就拖垮一個割據自雄但是根基不穩的政權。再一項便是收集軍情秘事,這是一隻極其耗費銀子的吞金貔貅,許多密信上的隻言片語,更是拿鮮血和人命換來的。
先前龍王府諜子頭目信誓旦旦說那名年輕藩王是孤身犯境,北涼不曾有大規模兵馬動作,周浚臣本意是略微試探一番,然後就王對王,一起坐下來享受醇酒美人,好好談上一談,若是這位離陽王朝最年輕的王爺果真有誠意,周浚臣不介意當個北涼治下的刺史,或者給個實權將軍也行,如果沒有誠意,再撕破臉皮殺人也不遲,可惜先是唐華館這老兒執意要動用那座算是龍王府最大手筆的符陣,然後是三供奉和騎軍大將蔣橫都附和,自稱春秋遺民卻操北莽口音的二供奉梁鍾,倒是一如既往的散淡性子,選擇了袖手旁觀,這就徹底打亂了周浚臣的如意算盤,只能寄希望於殿外徐鳳年身死,最好是接下來北涼動盪崩塌,否則他就只能帶上一股親兵逃亡更為貧瘠荒涼的西域了。周浚臣哀嘆一聲,轉頭回望了一眼那張金燦燦的龍椅,又轉頭踮起腳尖看了看殿外的光景,怔怔出神,然後周浚臣就一陣頭皮發麻,艱難轉身,看到了素未蒙面的三男一女,兩名成年男子,一對少年少女,少年是個小胖墩,此時正在寬敞龍椅上打滾,似乎很享受滾龍椅的感覺,少女也不是什麼美人胚子,相貌平平,好在一白遮百丑,若是擱在龍王府那些秀女宮娥的人堆里,無肉不歡無女不愉的周浚臣都不會正眼看一下,少女正蹲在龍椅邊上,張嘴就狠狠咬了一口,好像是在驗證這張龍椅是不是黃金打造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