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9頁
養神殿前殿後寢,殿寢之間右手邊有一間密室,密室西門牆壁上,懸掛有一張以密密麻麻小楷寫就官職名字的大圖,占據了大半牆壁,一個年輕人站在牆下,仰著頭,但是雙眼緊閉,是個以白衣之身置身於離陽首要中樞要地的瞎子。年輕瞎子雖然看不見圖上的內容,但是可以感受到那股無言的「氣勢」,離陽一朝,幾乎所有的要員,不論文武,只要官職到了四品這個門檻,那就都會在這幅圖上占據一席之地,從京城到地方各道個州各郡,從三省六部到刺史太守,從征平鎮大將軍到一州將軍,都在這上頭寫著,其中又有極少數名字和他們的官職後頭,以黑紅兩色小楷分別寫有兩份言簡意賅的評語,一份出自先前殷茂春之手的考評,一份來自趙勾的秘密評定。
年輕瞎子「看」著這幅圖,就像在看著整座離陽。
當他聽到溫太乙的「可少不可多,可緩不可急」的十字方略後,年輕人會心一笑,既有謀略上的認同,也有些玩味譏諷。
年輕皇帝開口道:「漕運數目一事,明日再議。朕今天想跟諸位商量一下靖安道經略使的人選。」
幾乎所有人都心中瞭然,原來如此,怪不得溫侍郎今天會破格露面。
這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如今在官員升遷一事上,年輕天子幾乎擁有了堪稱一言九鼎的威勢,中書令齊陽龍和門下省桓溫從未有過異議,加上從不缺席小朝會的陳望,以及吏部殷茂春的次次心領神會,各項任命,暢通無阻。所以哪怕青州當地出身的溫太乙外放出任靖安道文官執牛耳者,稍稍有違離陽禮制,也沒有人拿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跟皇帝陛下較勁。何況溫太乙做了十多年負責分發官帽子的吏部二把手,有誰願意得罪這位根深蒂固的未來「年輕」經略使?不到五十歲,由六部侍郎跳級轉任地方經略使,顯而易見是要重返朝堂的,前程可期!說不定最多十年內,京城就要多出一位正二品大佬了。
溫守仁很快就大義凜然提出溫侍郎是最佳人選。
誰不知道太安城「大小溫」是出了名的如膠似漆?
在皇帝陛下一錘定音後,溫太乙自然是跪地謝恩,感激涕零。
在馬上就要錦衣還鄉擔任靖安道經略使的溫太乙起身後,身穿正二品武臣官袍的高大老將,虎虎生風地走入屋子,行禮請罪後一言不發站在唐鐵霜附近,高適之和宋道寧悄然相視一笑,兵部尚書大人竟然忍得住沒有當場告狀,恐怕在場各位除了兩位殿閣大學士和剛剛升官的溫太乙,大多都已經獲悉京畿南軍大營的風波,征南大將軍的嫡系人馬死傷慘重,只知道兩個用槍的武道宗師大打出手,至於是誰,反正連人家的臉都沒看到。
接下來便是一場不溫不火的君臣問答,年輕皇帝著重詢問了吳重軒有關廣陵道戰事的近況。
半個時辰後,這場意義深遠的小朝會結束,僅有齊陽龍桓溫和陳望吳重軒四人留下。
皇帝趙篆帶著三名文臣步入密室,兩位老人看到那個年輕人後都愣了一下,趙篆笑著介紹道:「這位便是陸詡,青州人氏,學識淵博,朕的本意是希望陸先生能夠擔任勤勉房總師傅之一,但是陸先生推辭不就,朕只好讓陸先生暫時沒有官身地在勤勉房教書了。」
瞎子陸詡站在皇帝身邊,坦然道:「見過各位大人。」
桓溫點了點頭,笑而不語,齊陽龍面無表情,低低嗯了一聲。
勤勉房,龍子龍孫的讀書之地。
這是要為白衣入相做鋪墊了?
桓溫突然看著齊陽龍問道:「中書令大人,既然到了這裡,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先前齊陽龍當著一大幫人,說北涼跟朝廷「祈求」五十萬石漕運,當然是有心幫年輕天子漲面子,溫守仁這種愚蠢書生會當真,其他不少人也是將信將疑,坦坦翁卻絕對不會當真。
齊陽龍故作滿頭霧水,環視四周,「這兒哪來的天窗?」
桓溫吹鬍子瞪眼,就要跟中書令大人算帳。
趙篆已經微笑出聲道:「朕打算給北涼開禁百萬石漕運,以後交由坐鎮青州的溫太乙全權處置此事,齊先生,坦坦翁,是否妥當?」
齊陽龍點點頭,桓溫思索片刻,「只好如此了。」
趙篆轉頭望向滿身煞氣的兵部尚書,「讓吳將軍受委屈了,京畿南軍大營一事,朕會讓人徹查,吳將軍返回廣陵道之前,一定給將軍交待。」
吳重軒抱拳道:「陛下能有這份心,末將便已經無話可說,也請陛下放心,末將不是那種不識大體的臣子。」
趙篆神色滿意。
桓溫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溫太乙也好,靖安王也罷,與北涼徐家都有舊怨,若是因私廢公,耽誤了朝廷大事,到時候?」
趙篆笑眯眯道:「靖安王趙珣忠心無疑,溫太乙的學問事功皆有美譽,擔此大任後,相信不敢在漕運一事上馬虎。」
桓溫依依不饒地不客氣說道:「我離陽漕運分南北,南運以廣陵江為主,北運以數段運河為主,也衍生出兩派頑固勢力,溫太乙早年與南運主官結怨甚深,怕就怕溫太乙能夠誠心做事,南系漕運從上到下卻百般刁難,而原本可以制衡漕運十多萬大軍的青州將軍洪靈樞,此時又已經身在京城,恐怕百萬石漕糧入涼一事,少不了摩擦。依老臣之見,若是讓溫太乙出任靖安道經略使,還需派遣一位威望不弱的副節度使,除了震懾中原腹地的蛇蟲,正好還能順便理清南系漕運積鬱多年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