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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縣衙便是如此,禮制仿三省六部,碧山縣就有三門六房,三門中皂門即為胥吏扎堆之處,皂吏皂吏,便出自於此,至於巡門捕門,如今北涼錦衣游騎的根子就在巡門,而捕門出捕快,通俗易懂,市井巷弄的三歲稚童也知,至於六房職責,就碧山縣而言,縣令馮瓘獨占吏戶工刑四房,只留給縣丞左靖一個形同虛設的禮房,縣尉白上闋還算撈到一個油水頗豐的兵房,至於三門,馮瓘更是攬入懷中,視為禁臠,尤其是皂門,更是唯馮縣令馬首是瞻,尤其讓左靖難堪,其實徐鳳年這個主薄,原本才是理當手握皂門,不過馮瓘連縣丞左靖都打壓排擠得不留情面,哪裡會顧及「徐奇」的顏面,只是徐鳳年的心思本就在觀察一縣衙門的運作環節上,至於他這個半吊子主薄到底有無權柄,無關緊要。
雖然他這個不成氣候的主薄無心爭權奪利,不過閒來無事,還是會在縣衙三門六房轉悠轉悠,刑房獄中就監押著十幾名罪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有無力養老故意惹事進來蹭口飯吃的老頭子,有拐賣人口的販子,有鬥毆尋釁的青壯地痞,也有偷竊女子肚兜給扭送入獄的最下等採花賊,但是十幾人中,就只有一個花甲老人給銬上枷鎖,枷是大枷,鎖是重鎖,加在一起得有三十四斤重。徐鳳年特意翻閱過刑房的獄訟檔案,竟是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後來是請刑房頭目喝酒,好不容易才套出話來,只知老頭姓沈,是個在河州凶名在外的江洋大盜,好像是做一樁掉腦袋的大買賣,得手後分贓不勻,去年在幽州青案郡那裡給黑吃黑,身負重傷,流竄到了本縣,這一關就是大半年,原本就該在今年初春押解郡城去問斬,只是幽州那場變故,碧山縣新人換舊人,就給拖延下來,至於為何沒有在刑房入檔在冊,當時那個刑房小頭目就算醉酒不清,依舊語焉不詳,眼神閃爍。
徐鳳年反正無事可做,三天兩頭就來牢獄待著,拎壺綠蟻酒,捎帶些零碎醬肉吃食,搬條椅子坐在過道中間,跟兩邊經受牢獄之災的傢伙們閒聊,到後來,除了那名沈大盜,所有蹲大牢的難兄難弟都跟他這個吃飽了撐著的主薄討要過綠蟻酒喝,徐鳳年也少有拒絕,一來二去,竟然廝混得如同酒肉朋友一般,那個沈老頭倒是一直冷眼旁觀,偶爾睜眼看來,精光四射,用刑房當差的話說就是這老不死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有殺氣,陰氣重。
身體乾瘦的老傢伙每次勉強撐開眼皮子,嘴角都有陰惻惻的冷笑,望向那個坐在牢獄外的年輕主薄,好似給他騰出手來,一隻手就能把那顆腦袋從肩膀上拔下來。每當這種時候,這名碧山縣唯一一位重犯隔壁獄室的中年男人,就都有些儘量掩飾的憂心忡忡,漢子姓王,一個瞧著就很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子,好像是惹惱了碧山縣的大族,被拾掇得傾家蕩產不說,還給丟進了牢房,這半年裡那大族子弟來過兩次,次次冷嘲熱諷,還陰險至極地揚言肯定會幫忙養活那漢子的妻女,便是牢獄中的一些犯人,也覺得這傢伙未免太悽慘了點,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一乾二淨,仇家在外邊享受母女花,你這位兄弟難不成跟那些睡覺時候經常從臉上爬過的老鼠訴苦?怪不得生了一雙眉尾下垂的八字眉,看著就是吃苦遭罪的命。
今天徐鳳年又坐到牢房跟那些犯人閒聊,昨天剛領到俸祿,大半都給裴南葦收繳,不知藏到哪裡去,只餘下些瑣碎銀子,說是一月的酒錢,自己看著辦。不過如今風水輪流轉,在馮瓘分權給主薄一個工房後,多是縣丞左靖請徐鳳年喝酒,因此徐鳳年手頭反而不似以往拮据,不過碧山縣職掌屯田水利的工房,就只能撈些蚊子腿上的肉,不值一提,重要的是馮縣令破天荒主動示好主薄,讓縣衙雜役都高看了主薄一眼,不過左靖在一次喝酒,有意無意提點過蒙在鼓裡的徐主薄,匹夫懷壁,千萬要小心引狼入室啊。徐鳳年假意渾渾噩噩,左靖以為這小子鬼迷心竅,也就等著看笑話。
徐鳳年拉來兩名早已關係熟稔的獄卒,三人一起就著熟肉下酒,若是有犯人眼饞,也讓獄卒送去些酒肉,等到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拿香囊遮掩著鼻子走入牢房,難免有些訝異,過道中坐著三個喝酒吃肉的,犯人大多坐在靠近廊道的監牢木欄邊上,大伙兒歡聲笑語,葷話連篇,公子哥皺了皺眉頭,徐鳳年拿起一隻酒杯,拿袖口擦了擦,笑著舉起杯子,詢問要不要來一口綠蟻,這名世家子斜眼了一下,不理不睬,兩名獄卒知根知底,悄悄朝主薄大人丟了個眼神,然後指了指姓王的犯人,徐鳳年會心一笑,點了點頭。年輕公子徑直走到那個莊稼漢子所在牢外,正要開口說話,在這傢伙傷口上撒鹽,有四名健碩捕快押著兩位年齡懸殊的犯人,年長的賊眉鼠眼,年紀輕的衣衫襤褸,不過生了一雙英氣勃發的劍眉,使得他哪怕滿臉污垢,也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只覺得跟這座大牢格格不入,不過他的步子稍稍慢了,就給捕快一拳擂在後背上,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年長的共犯趕忙攙扶,給幾位捕快老爺們賠著笑臉。徐鳳年笑問道:「犯了什麼事?」
四名捕快跟縣令馮瓘縣尉白上闋走得比較近,對於這個主薄一向不放在眼中,不過或多或少都在官場上積攢了些人情世故,為首一名捕快頭領,擠出不冷不熱的笑臉道:「回主薄大人,是兩個不入流的蟊賊,賊膽包天,偷東西偷到朱老夫人的宅子裡去了,沒被當場打死都算上輩子積下的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