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8頁
褚祿山想了想,終於開口說道:「有些事,還是讓北涼王親口跟你說好了。」
當徐鳳年穿上藩王蟒袍登台,意味著北涼就已經在今日換王了。這當然嚴重不合離陽宗藩禮制,可靠著徐家才坐享江山的趙室敢說一個不字?就算你趙家天子吃飽了撐著要問罪北涼,那也得問過了北涼刀才行嘛。
被騙去南朝又差點被綁去薊州的李翰林蹲下身,捧著頭盔在懷裡,咧嘴笑道:「大致情況,大閱前末將那老爹被逼問得支支吾吾,末將不蠢,已經猜出七七八八了。」
李翰林繼續笑道:「年哥兒那些這話啊,我不愛聽。別以為當上北涼王,就不是沒出息李翰林的兄弟了,沒這樣的好事。反正這輩子,我打定主意就跟著年哥兒混吃混喝,萬一被我混出了名堂,他敢不給一頂天大的官帽子,看我不跟撒潑打滾。」
褚祿山伸出一隻手掌,揉了揉李翰林的腦袋,笑道:「當游弩手是好事,可別死啊,否則就是殿下拿我這個北涼都護出氣了。翰林,你我是自家兄弟,我就把醜話說前頭了,你小子敢死在你老爹前頭,我就敢拿你爹出氣!」
李翰林站起身,呸呸呸了幾聲,白眼道:「都護大人,別仗著官大說晦氣話啊!」
褚祿山大手一揮笑罵道:「死小子,滾你的!」
李翰林很不客氣地一溜煙跑走,天生異象重瞳子的陸斗不忘行禮告辭。
褚祿山看了眼東方,一路東去就是那座天下首善的太安城了,冷笑道:「好大一塊肥肉!」
褚祿山低頭走向戰馬時,發出一陣桀桀笑聲,「吃肉什麼的,咱們胖子最喜歡了。」
邊關風雪中,兩駕馬車終於碰頭。
馬夫分別是才成為北涼王的年輕人,與那北莽軍神的拓拔菩薩。
乘車男女,可想而知是何等人間至尊的身份。
北莽慕容女帝,舊涼王徐驍。
馬車同時停下馬蹄,徐驍連北涼當之無愧的武道第一人徐偃兵都沒有捎上,只帶上換了一身普通衣飾的嫡長子。說到底,仍是兩輛馬車,兩人對兩人。
徐驍彎腰掀起帘子,跳下馬車,對面馬車內的老嫗很默契地同時下車,徐驍斜眼瞥了一下武評第二的男子,望向「姍姍而來」的老婦人,嘖嘖譏笑道:「慕容,當年那麼慘,一個沒臉沒臊哭著喊著跟我要餅吃的女子,如今可真是氣派了啊,都讓拓拔菩薩給你當馬夫了,瞧瞧我,也就帶了自己兒子,可比不上你的架子。」
老婦人披了那件老舊裘子,沒戴貂帽,任由風雪打在滄桑臉龐上,聽著徐驍的挖苦,也不反駁,笑意吟吟,這樣的模樣,在偌大北莽南北兩朝,能讓人活生生瞪出一雙眼珠子。
徐驍冷哼一聲,「有屁快放!老子沒心情跟你喝風吃雪。」
老婦人伸手攏住額頭雪白頭髮,笑道:「老瘸子,跟你說多少遍了,我姓慕容,不叫慕容。」
徐驍急眼道:「老子哪裡知道一個人的姓還能有兩個字!以前不知道,以後還是不知道。」
老婦人也不惱火,走近幾步,柔聲道:「你們中原春秋有十大豪閥,其中兩個複姓,如果我沒有記錯,可都是栽在你徐驍手上,不記得了?它們都給你吃了?徐驍啊徐驍,你真是老了。好在你這輩子也就沒有俊過,年輕時候是如此,年老就更難看了。」
徐驍嘿嘿道:「我一個爺們跟女子比什麼姿色,再說了,你以為在遼東那會兒你就好看了?你跟我媳婦比,差了十萬八千里!也就北莽那老色胚當年豬油蒙心加上瞎了狗眼,才瞧得上你這種身段的丑娘們。」
老婦人仍是半點不生氣,微笑道:「我年輕時候,好看不好看,各花入各眼,不好說,可真的不算丑。何況女子年老色衰,猶可金釵斜立小蜻蜓,只是誰信人間尚少年吶,徐驍,你說是不是?」
徐驍雙手插袖,打了個哆嗦,嘲笑道:「酸,真酸。」
老嫗鬆開撫住額頭的手,雙手攤開身前,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抬頭凝視了一眼徐驍臉上的老人斑,平靜說道:「咱們都老了,我難看了,你也駝背了,就別非要爭出個高低了。我呢,這輩子就獨獨輸在勝負心太重,輸給了自己而已,是不好。你太念情,也不好,就算早已位極人臣,也照樣活得不痛快。否則肯低我一頭,來北莽,哪裡需要看誰的臉色,你應該知道,就算是我,也不會給你臉色看的。」
徐驍扭頭重重吐了口口水在雪地里。
北莽女帝一笑置之,說道:「沒什麼大事要跟你商量,當年在遼東,想說的話都說清楚了,這趟南下,就是想趁著你沒死,見一見還活著的徐驍,想說的就一件小事,我才下定決心,等你死後,先打殘你們北涼,再順勢南下,最後將太安城付之一炬,就當給你上墳燒香了。」
這是付與三言兩語談笑中的小事?
恐怕連黃龍山和趙家天子以及張巨鹿顧劍棠聽到了,都要覺得太他娘的滑天下之大稽了!
徐驍眯起眼,冷笑道:「那北涼等著你們就是了。可別到時候反過來被北涼鐵騎一路砍瓜切菜,殺到你的老窩啊。」
老嫗一手捧腹輕聲笑,抬頭望著飛雪,「遼東分別,身上這件裘子是你用二十兩銀子買下的,我當時兩次回頭,都只看到你徐驍的背影,事不過三,就不願意再轉頭了。有些時候就想,是不是再回頭一次,就看到你轉頭做鬼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