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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武當金頂主峰,南神道長達十二里,又是山路,嚴家有老小有婦孺,腳力孱弱,走得緩慢,等到山上響起第一聲晨鐘,他們才走到一半路程,在那座專供旅人香客歇腳亭子休息。老人趁著晨曦舉目遠眺,徐奇和妻子並肩而立欣賞著山下風景,老人收回視線坐下後,馬上有那個幼齡的曾孫子跑來幫他敲腿捏腳,老人開懷大笑,寵溺得把孩子一把抱到腿上,用手指著東方,說道:「這幅景象,叫做『天開青白』。」
孩子顯然對什麼天開青白沒啥興趣,抬起頭稚聲稚氣問道:「太爺爺,山上真的有我娘說的神仙嗎?那神仙可以騰雲駕霧嗎?」
嚴家老家主哈哈大笑,摸著孩子的小腦袋,沒有給出答案,只是轉頭看了眼雲遮霧繞的山頂,輕聲感慨道:「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沒有得到答案的孩子一個勁撒嬌糾纏,老人只好說道:「我輩讀書之人,都需恪守聖人所言的不語怪力亂神。不過呢,太爺爺跟你這個小娃兒還是可以說些題外話的,太爺爺我啊,其實年輕時候也曾打著負笈遊學的旗號,去偷偷做那青衫仗劍登高訪仙的事情,興許沒有機緣,就沒有尋見過世人眼中那些鶴髮童顏的高人,只是中年時跟許多人一起去過龍虎山天師府,跟那一輩老天師有過一面之緣,但也不曾有機會深入交談,畢竟那會兒太爺爺的官帽子太小,敬陪末座而已。當時心底只覺得為官不如修道啊,天下讀書人何其多,生前太傅死後文正何其難,天下修道之人則不多,做到那一品官身的羽衣卿相也就相對容易了。」
孩子大失所望,「太爺爺,那咱們千里迢迢來武當山做啥啊?我爹說他乘車都要顛簸得骨頭散架了。」
附近一位年紀不大的儒士頓時赧顏。
老人捋著雪白鬍鬚微笑道:「太爺爺是沒見過神仙,但牧守一方的時候,見過一位路徑轄境的同齡道士,有過一場相談甚歡的交談,那道人教了我一套養身之術,太爺爺能活到這個歲數,歸功於那道士的恩惠。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記得很清楚那道人的模樣,身材高大,仁義而有豪氣,有古代游士之風,比起天師府的黃紫貴人,實在是沒有架子可言。」
老人唏噓道:「那道人便是武當山的上上任掌教,叫王重樓。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他是北涼武當山的掌教,所以趁著身子還沒完全埋進黃土,趕緊來這裡看一看。順便也想看一看北涼的西北天高,到底是怎麼個高。因為太爺爺以前在太安城當官的時候,有言官御史彈劾一個人,說那人到了北涼後,大開宴席的時候,竟然就指著屁股底下的椅子對眾人說,這張椅子不是龍椅,但比京城那張要高許多嘛。」
老人的兒子也快有甲子高齡,聞言後笑道:「多半是無稽之談。」
老人點了點頭。
那個一直看著老人抱著曾孫子的北涼徐奇,沒有說什麼,轉過身默然望向遠方。
他妻子握住他的手,側過腦袋輕聲問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正是徐鳳年的「徐奇」柔聲道:「真的,當時我還小,當時就坐在我爹腿上,這句話其實是他對我說的,大概是想告訴我當皇帝其實沒意思吧。」
徐鳳年握緊陸丞燕的微涼小手,低聲道破天機道:「官員七十致仕是離陽朝廷的規矩,能夠在七十九歲才致仕,不是誰都能做到的。老人是嚴松,當京官最大做到禮部左侍郎,跟首輔張巨鹿政見不合,後來被排擠到了江南道廬州,心灰意冷,便在地方上安心做起了學問。這次張首輔身敗名裂,朝野上下噤若寒蟬,嚴松是少數幾個敢為首輔大人打抱不平的,可見他當年跟張巨鹿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爭。我之所以跟他同行,是因為徐驍對此人觀感不差,說那麼多罵他的人裡頭,嚴松罵他徐驍罵得很兇,但在理。」
老人突然對徐鳳年笑道:「徐奇啊,我進入北涼境內來武當山之前,拜訪過幾家書院,那裡的情景讓我大出意料,好像你們新涼王比老涼王更書生氣些,實在難得。」
陸丞燕看了眼破天荒流露出些許汗顏神情的徐鳳年,她會心一笑。
徐鳳年轉身後說道:「肯定是明知武功不如徐驍,只能退而求次,在文治上查漏補缺吧。」
小孩子一頭霧水,扯了扯老人的袖子,問道:「太爺爺,我大伯不是說那北涼王的武功很厲害嗎?」
一位中年人哭笑不得道:「文治武功的武功,可不是說打架的本事。」
閒聊過後,一群人重新開始登山,如今來武當山燒香,有一件事情成了訪客香客必須要做的,就是親眼看山上許多道士不分年齡不分輩分集體參加的早晚兩次功課,嚴家老小之所以如此趕早登山,就是想要去欣賞那一幕場景,數百上千道人在廣場上一起練拳,傳言那套拳法由上任掌教洪洗象首創,誰都能練誰都能學,誰都能獲益。
當一行人終於來到山頂武當主觀的廣場外,總算沒有錯過,否則就得等到黃昏了。
果不其然,如外界傳言那般,無數站位疏密得當的武當道士在廣場上一起練拳,便是再門外漢的老百姓,也看得出那套拳法的舒服,對,就是舒服。沒有什麼太高深的動作,也沒有發出尋常練武時發出的哼哈聲響,安靜而祥和。
老人嚴松讚嘆道:「好一個行雲流水。」
坐在父親脖子上的孩子指著遠方,好似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神仙人物,滿臉驚喜雀躍道:「那裡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兒也在打拳呢,那裡那裡,他在最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