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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煌神情微動,開始在心中快速盤算其中得失。
常遂的酒葫蘆已經裝滿了綠蟻酒,獨自喝得忘乎所以。
宋洞明正襟危坐,白煜眯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渭熊沉聲道:「現在就只能指望流州不輸,同時懷陽關還不能丟掉,這樣我北涼才能順利在葫蘆口內打一場規模空前的圍殲戰,否則就算葫蘆口大捷,別說懷陽關淪陷,哪怕是以北涼流州和北莽葫蘆口雙方各自兵力,來場一換一,我們也承受不起。北涼終究只是以一地之力戰一國之力,北莽耗得起,我們耗不起。」
許煌輕聲道:「如此說來,王爺的涼州援軍能否改變流州戰局,至關重要,褚都護能否保住虎頭城與懷陽關柳芽茯苓兩鎮構成的北涼邊關第一線,至關重要,袁統領能否和幽州騎軍堵死並且吃光葫蘆口內的二十多萬大軍,至關重要。」
許煌重複了三個至關重要。
這意味著北涼這場驚世駭俗的豪賭想要贏,一環接一環,每個環節都不能出現大的紕漏,否則就是全盤皆輸的下場。
常遂抹了抹嘴角酒水,笑問道:「那我只問一個北涼最有信心的戰場,那葫蘆口,袁左宗的大雪龍騎,加上那兩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二十年的重騎軍,再加上田衡郁鸞刀的幽州騎軍,到底有幾成把握,瓮中捉住楊元贊那隻老鱉?」
徐渭熊笑了,伸出一隻手。
常遂揉了揉下巴,遺憾道:「才五成啊,那就懸了。我得尋思著給自己找後路了,要不然在清涼山屁股底下這張椅子還沒捂熱,就可能能聽見北莽蠻子的馬蹄聲了。」
徐渭熊又慢悠悠翻了一下手掌。
白煜嘴角翹起。
常遂瞪眼道:「徐師妹,你逗我玩呢?!」
徐渭熊微笑道:「堵截葫蘆口的兵馬雖然人數不多,但好歹幾乎是我爹積攢了大半輩子的半數家底,這要是還打不贏,北涼哪來的信心跟北莽百萬大軍對峙?」
常遂突然笑道:「要不然我這就去幽州霞光城,師妹你讓我統領一支重騎軍得了?」
徐渭熊冷笑道:「師兄你能戒酒,我就答應。」
常遂悻悻然道:「那就算了。」
許煌突然皺眉道:「聽說北莽那邊,也不遺餘力打造了以耶律慕容兩個姓氏命名的兩支王帳重騎。」
徐渭熊輕聲道:「跟葫蘆口無關,剛剛得到的邊關諜報,其中一支已經趕赴流州邊境了。這才是柳珪要讓三萬龍象騎全軍覆沒的真正底氣所在。」
整間屋子都陷入沉默。
一直沒有插話的白煜苦笑著輕輕搖頭。
晉寶室錯愕片刻,忍不住問道:「那涼州境內騎軍的增援,就算能夠及時趕到戰場,可是還有用嗎?」
徐渭熊無奈道:「要我說的話,就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屋內眾人再度沉寂。
徐渭熊不知為何神情開心地笑了笑,沒有半點意志消沉的神色,「不過要是換成某個傢伙,肯定不這麼認為,他只會說一句,『打輸了總比認輸要好,行不行,打了再說!』」
……
涼州虎頭城,葫蘆口內,流州青蒼城外,幽東邊境。
北涼四線皆戰。
第223章 北涼四戰(五)
南朝西京,一座門檻高到需要稚童翻身而過的豪門府邸,門庭若市,車馬如龍。
客人都是來慶賀這棟宅子的老家主成為百歲人瑞,整座西京城,活到這把歲數的,本就寥寥無幾,而有那位老家主那般清望聲譽的,就真找不出來了。哪怕是也熬到古稀之年的西京官場大佬,大多也不清楚這位人瑞的真實姓名,都是喊一聲王翁,更年輕些的就只能喊王老太爺了。王家作為南朝乙字大族之一,雖然比王老太爺低兩輩的王家子弟都不成氣候,只出了一個南朝禮部侍郎和兩個軍鎮校尉,而且如今還死了兩個,但是所幸老太爺的曾孫很爭氣,一路從北莽軍伍底層攀爬而起,愣是憑藉實打實軍功當上了王帳四大捺缽之一的冬捺缽,如今跟一個高居甲字品譜的隴關貴族聯姻後,整個家族的走勢,可謂蒸蒸日上。
今日慶生,也不是從頭到尾的融融洽洽。作為北莽南朝地頭蛇的隴關貴族,內部盤根交錯,有聯姻也有世仇,有人就跟王家這個外來戶結為親家的甲字大族不對付,今天王老太爺百歲誕辰,也被殃及池魚,就有人堂而皇之送來一幅字,只有「長命百歲」四個字。
這種肆無忌憚的打臉,就連登門拜訪的客人都看不過去,可是王老太爺竟然笑呵呵親手接過那幅字,還不忘囑咐管家送了那位跑腿送字的僕役一份喜銀。
老太爺畢竟是百歲高齡的人了,不可能待客太久,跟一些西京重臣或是世交晚輩打過照面後,就交由那個當了十六年禮部侍郎的侄子招待訪客,老人則回到那棟雅靜別院休息,小院不小,種植有數十棵極為罕見的梅樹,王老太爺也因此自號梅林野老。
在這個外頭人聲鼎沸的黃昏中,老人讓院子下人搬了條藤椅在梅樹下,在一位眉目清秀的丫鬟小心攙扶下,顫悠悠躺在了墊有一塊舒軟蜀錦的椅子上。
小丫鬟不敢離去,按照老規矩坐在一條小板凳上,她很敬重這位脾氣好到無法想像的老人,從她進入這棟院子當丫鬟以來,就沒有見過老太爺生過一次氣,她清清楚楚記得當初自己剛到院子當差,有天坐在內室看著老人午睡,屋外有人不小心打碎了茶杯,睡眠很淺的老人立即就醒了,她都嚇死了,不曾想老人醒來後只是朝她笑著搖了搖手,示意她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後來她才聽說院中早年有人失職,那座梅林在某個冬天凍死了好幾棵梅樹,王家上下火冒三丈,就要使用家法,一百鞭子下去,人的命自然而然也就沒了。仍是老太爺開口發話,說天底下有很多值錢的東西,但就沒有一樣東西能比人命值錢,樹沒了就沒了,不打緊,反正這輩子看不到新梅變老梅了,看看枯梅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