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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丞燕小心翼翼說道:「老祖宗,那現在北涼王戎馬一生辛苦攢下的君臣情分還有多少?」
陸費墀笑道:「所剩不多啦,再多的情分也經不起徐驍三番兩次折騰,只不過燕刺王廣陵王幾大藩王不死絕,就還在。先皇不讓顧劍棠趕赴北涼做異姓王,是有莫大理由的,顧劍棠此人過於圓滑了,不肯樹敵,先皇怎麼會放心讓他去千里之外稱王。徐驍這瘸子鋒芒中守拙的箇中三味,顧劍棠的火候,可是的確比不上。早前王朝有人說徐驍的班底交給顧劍棠,一樣能滅六國,這話倒也不假,只不過下場嘛,就逃不過狡兔死走狗烹了。」
這尊在青州頤養天年許久的老供奉微微一笑,說道:「再與你這小妮子說些事情好了,之所以行險來春神湖,是因為咱們青黨兩代人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氣,散了。那碧眼兒了不得,才執政沒幾年便將溫老頭給治得服服帖帖了,若只是如此還好,可洪靈樞這老不死本想著下來前將幾個不成材的兒子推上去,一個入京做大黃門,一個做郡守,剩下一個斗大字不識的則去跟姓韋的要青州水師,都被碧眼兒攪黃了,還將陽嶺郡交給了溫老頭的得意門生,洪靈樞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太小,雖說看出了這是碧眼兒的陽謀,仍是氣不過啊,一來二去,與本就有間隙的溫老頭徹底疏遠了,餘下幾位能在朝廷說上話的青州老傢伙也不肯消停,要麼被顧劍棠暗中拉攏,要麼與西楚老太師孫希濟這些人眉來眼去,以後青黨大勢如何,其實誰都看得出,只不過真落在自己頭上,就顧不得大局嘍。咱們青州,早就被古人說死了,見利忘義啊。」
陸丞燕嘻嘻笑道:「若是老祖宗還在京城,哪裡容得他們瞎來。」
陸費墀摸了摸這個曾孫女的腦袋,眯眼笑道:「你這小馬屁精。」
老人嘆氣道:「我何嘗不是見利忘義之徒,也就只能在你這小丫頭面前笑話這些個老不死,指不定明天就輪到他們來腹誹編排我了。」
陸丞燕哼哼道:「他們敢!燕兒明兒就讓陸斗殺得他們全家雞飛狗跳!」
陸費墀伸手撫須,開懷笑道:「世上少有真的聰明人,卻也少有真的笨人,你父親這些個所謂的豪閥子孫,卻是不太懂這個道理,只不過如今天下清平,見不得激盪亂世時的慘烈人心罷了,陸家府上那些恨不得掏出心肝來稱上一稱赤膽忠心的幕僚清客們,我看就沒幾斤重。寒門士子讀書讀溫飽,士族只讀錦繡前程,讀出大義和大智的少之又少,那麼多記載先人血淋淋教訓的史書,都可惜了。」
陸丞燕點頭說道:「讀死書,當然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活了,才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呀。」
老人哈哈笑道,讚賞道:「這話得讓你父親聽聽。」
陸丞燕做了個調皮鬼臉,「那不行,爹肯定又得跟燕兒嘮叨聖賢雲這曰那了。」
陸費墀斂了斂笑容,在陸丞燕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走到窗口,輕聲感嘆道:「世子趙珣輸給那北涼殿下不奇怪,可連打定主意破釜沉舟的靖安王都沒能留下他,這就有意思了。剛才褚祿山自稱仍由你打耳光都不會還手,燕兒,別以為是場面上的玩笑話,這位笑裡藏刀的祿球兒是很當真的。」
陸丞燕訝然驚呼道:「竟是真話?燕兒還以為是暖場打趣的假話呢。」
陸費墀淡然笑了笑,「所以我準備讓你入北涼王府,正妃不奢望,怎麼都要替你求個側妃。論起膽量,溫洪兩個老傢伙這輩子可就沒一次比得過我啊。」
自小被老祖宗誇讚心有靈犀的陸丞燕雖說早有幾分猜測,但親耳聽到後還是滿心震撼,一時間不敢說話。
陸費墀拍拍的手背,和藹說道:「去,盯會兒香爐,這玩意不能差了火候。」
看著曾孫女小跑去蹲在香爐前撥弄炭火,老人望向湖面,微風拂面,白須飄逸,實在是風采卓絕,略作思量,輕聲說道:「燕兒,明日將那陸斗交給褚祿山。這襄樊城的火候就對了。」
陸丞燕乖巧哦了一聲。
陸費墀轉身從架子上的食盒裡拿起一塊老薑,放入嘴中,突然問道:「聽說那世子殿下長得十分俊俏?」
陸丞燕錯愕了一下,抬頭揚起一個笑臉,「可好看了!」
陸費墀緩慢嚼著微辣的生薑,撫須眯眼道:「如此看來,大抵有老祖宗當年一半風姿了吧?」
陸丞燕伸出一根手指在臉頰上劃了劃,調皮笑道:「老祖宗不知羞!」
老人也不生氣,走過去彎腰抹去曾孫女臉上的那一抹黑炭,寵溺道:「嫁出去的閨女都是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嫁人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老祖宗白疼你這些年了。」
陸丞燕突然紅了眼睛,哽咽著嚷道:「燕兒不嫁人了,不嫁不嫁!」
陸費墀呵呵笑道:「傻丫頭。老祖宗最後送燕兒一句話,嫁夫從夫,真想要讓咱們陸家大富大貴下去,以後等老祖宗進棺材了,別管你爹娘如何說,更別管家族如何求,都要記得萬事先替你夫君著想,這才是讓陸家從青州亂局中脫穎而出的根本。那你個相貌俊逸的未來夫君,這次能讓靖安王兵行險招,一半是本事,一半則是差了火候,不過他畢竟還年輕,只要氣魄格局有了,未嘗不能做一個不輸徐瘸子的北涼王。」
老人望向星空,輕聲說了一句讓陸丞燕迷迷糊糊的晦澀言語:「占北望南,以蟒吞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