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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顯和尚翻了翻手掌,手心換成手背烤火,「算計得頗為長遠,連徐鳳年與你那位年輕謀主的交情都算在裡頭了,但是我問你,兔死狗烹,是做皇帝的道理,那麼狗急跳牆,算不算也是道理?」
老和尚不等納蘭右慈說話,繼續說道:「這次北涼為何不是出動左右騎軍南下中原?偏偏是北涼鐵騎的主心骨大雪龍騎軍?是這支萬人騎軍深入腹地?是那年輕藩王意氣用事?想要逞徐家的威風,跟中原這個鄰居擺闊氣?想來不是吧,徐家在西北關外二十年,就跟北莽蠻子打了二十年的死仗,從未覬覦過中原,以前是以後還是。尤其你先前所說暗中依附北涼的二十個家族,正大光明地出現在朝廷視野之中,如此說來,北涼何嘗不是告訴太安城,此次出兵並非造反?打著靖難旗號是退一步,如此一來又是再退一步,北涼的分寸,一覽無遺。現在你納蘭右慈要壞了雙方分寸,所作所為,就不怕減少了徐鳳年和趙鑄的香火情?到時候趙鑄圖窮匕見,真當徐鳳年不會一怒之下,就反了?要知道那時候北莽多半也打殘了,中原之鹿死誰手,說不定徐鳳年的北涼鐵騎已經可以放開手腳一博了……」
老和尚驟然停下言語,緩緩轉頭,滿臉震驚地望向身邊那個修長身影,「你……你納蘭右慈是想讓徐鳳年當皇帝?!」
納蘭右慈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開始捧腹大笑。
納蘭右慈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捻動垂下耳鬢的一縷長發,咬牙切齒道:「李義山的唯一弟子,怎就當不得皇帝了?!」
老和尚低頭喃喃道:「瘋了,瘋了……」
……
當時,等到被人打暈的兩淮經略使韓林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返回經略使府邸的路途中,這位官至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躺在車廂內,坐起身後靠著車壁怔怔出神。
他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就像當年想不通為何恩師在人才薈萃的張廬里,沒有挑選趙右齡殷茂春,只挑了個明顯沒有宰相器格的王雄貴作為接班人,現在這位被朝廷寄予厚望的韓大人,一樣想不明白為何漕運一事已經有了眉目,朝廷那邊已經鬆動,為何那個年輕人就要親自領兵南下去趟渾水,藩王靖難平叛是義務不假,可如今皇帝還沒有悽慘到連一道聖旨都送不出京城的地步啊,你北涼騎軍怎麼就敢擅自離開轄境?韓林也想不明白為何沒有交情私誼的節度使蔡楠,為何要自己抽身而退,得以安然遠離這場足以讓仕途夭折的滔天風波,而不是把自己拖下水一起遭殃。
只有等到這一刻,在京城官場步步高升的韓林才明白一件事,讀書人不管學問多寡,和那幫沙場武人終究不是一路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韓林掀起車帘子望著外頭的白茫茫積雪,透體生寒。
對蔡楠有些愧意,對不守規矩的北涼王則有恨意。
韓林想著如果蔡楠這次大難不死,即便擔著被朝廷猜忌的風險,也要跟這位顧劍棠舊部大將把酒言歡一番。只是韓林很快有些落寞,在那樣聲勢浩大的鐵騎衝殺之下,身為主將,蔡楠豈會不死?
韓林輕輕嘆息,然後眼神堅毅起來,他下定決心,蔡楠的家人,只要他韓林在兩淮為官一日,就要照拂他們一天!
但是此時經略使大人肯定想不到,蔡楠其實並未戰死,而是重病在床昏迷不醒了很多天,那張床不在蔡家宅子,就在大軍營帳之中,足可見受傷之重,已經到了經不起一點點馬車顛簸的恐怖地步。
以至於當從京城一路「趕到」河州宣旨的司禮監太監,捧著那道犀牛角軸的聖旨進入營帳之時,也聞到了那股撲鼻而來的濃重藥味,以及那種無法遮掩的血腥氣。其實在掀開帘子之前,這位太監就已經看到那些節度使大人的妻兒,一個個倉惶悽然,既有擔憂一家主心骨生死不知的惶恐,更有擔心朝廷雷霆大怒降下罪責的忐忑。一路行來,那些個大軍營帳景象,大多雖是驚鴻一瞥,但那份人人失魂落魄的哀鴻之景,做不得假,是打了大敗仗,並且一定是慘敗的那種哀軍。
作為太安城皇宮內資歷並不算最老那一輩的司禮監八名隨堂太監之一,尋常情況下為正二品邊關大員的傳諭宣旨,還遠遠輪不到他,但是這次宣旨,顯然是一樁各位大紅蟒袍大人物們心照不宣的惡差事,司禮監掌印宋堂祿不可能離開天子身邊,作為二把手的秉筆太監,按律只會捧起那些羊脂白玉軸子的聖旨,否則也太跌份兒,接下來就是名正言順的隨堂太監了,八人之中,就數他這個可憐蟲資歷最淺,靠山最低,他不來誰來?自怨自艾的中年太監板著臉,眯著眼,先是環顧四周,然後才慢悠悠把視線投注在那張病榻上,床邊站著個臉色蒼白的年輕武將,都站不直,拄了根拐杖,隨堂太監皺了皺眉頭,在來之前,就有趙勾頭目大致講過蔡楠大軍的情形,一些主要將領都有詳細闡述,眼前這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應該就是蔡楠唯一的螟蛉義子,是早年死在南唐境內的一位袍澤遺孤,很早就跟隨蔡楠姓,就叫蔡柏,在蔡家,蔡柏的地位不比蔡楠那三個親兒子低,蔡家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據說都是蔡柏親手擺平的,乾乾淨淨,負責盯梢蔡楠的趙勾也給出一些不俗評語,認為值得朝廷用心拉攏培植,一旦事成,將來蔡楠調教出來的數萬嫡系軍馬,那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朝廷可用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