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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珠菩薩微笑問道:「你如何得大自在?」
徐鳳年一臉古怪,「雙修?」
尋常女子,早就會嬌羞難耐,可這位密教上師依舊神情自若,點了點頭,好似說了句天經地義的佛理。
徐鳳年毫不猶豫擺了擺手,「我剛才不是開玩笑,我誰都敢惹,就是不能惹那個娘們。」
六珠菩薩笑了笑,「我能等。」
徐鳳年笑道:「隨你。」
六珠菩薩走上馬車,坐在另外一邊,輕聲道:「兵法講究奇正相合,涼莽戰事一起,幽涼涼州是正,流民之地是奇,而西域是奇後之奇,遠非北涼王嘴上說得那麼輕巧。換做別的離陽藩王把西域說成雞肋,我也就信了,北涼?北涼何時有了未戰先慮敗的習慣了?」
確實秘密答應給矮子曹嵬一萬輕騎趕赴西域的徐鳳年,被當面揭穿老底,再厚臉皮也難免有些尷尬,尷尬之後則有些沉重,她看得穿,北莽南朝高人輩出,會不會早早就有應對之舉?徐鳳年抬頭看了眼天色,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人有遠慮更是他媽的必有近憂啊。現在天下大勢,從廟堂之高到江湖之遠,處處皆是暗流涌動,而他徐鳳年跟北涼,無疑是將來真正風起雲湧之時,頂在最前頭的那一個。呵呵姑娘跳到馬車上,坐在徐鳳年跟六珠菩薩中間,她手上不知何時多一隻不幸被她逮著的黃色四腳蛇,北涼這邊都稱呼為石黃龍,少女攥住那隻小可憐的尾巴不停打旋,樂此不疲。
少女突然停下動作,提著那隻已經沒有力氣活蹦亂跳的石黃龍,懸掛在六珠菩薩面前,呵呵一笑,問道:「老嬸嬸,玩不玩?」
殺機四伏。
駕馬的徐偃兵輕輕咳嗽了一聲,徐鳳年眼觀鼻鼻觀心,求個不聞不問觀自在。
……
一行人緩緩進入幽州腹地,因為徐鳳年的九次出神次次都毫無徵兆,只能心無旁騖,導致他沒辦法過多關注幽州軍政事務,耽擱了許多正經事。馬車進入幽州將軍官邸所在的百泉城,城內以泉眼過百著稱於北涼,都說是呂祖當年劍氣直達九泉之下所致。徐鳳年當然也有一份戶牒,不過沒誰會把戶牒上的姓名跟北涼王聯繫在一起。進城之後隨便在鬧市挑了座不在吃飯光景都生意興隆的酒樓,因為徐鳳年瞥見了酒樓掛有用來招徠生意的醒目招子,自打他當上北涼王之後,許多相關事跡浮出水面,一時間就成了說書先生掙錢營生的首選,不光是北涼如此,離陽中原那邊也不例外,至於是說好話還是惡評,就看各地看官食客的喜好了,總要投其所好才能讓人掏出賞錢。酒樓生意好到出奇,徐鳳年不得已多付了幾兩銀子才好不容易要到一個湊合的位置,除了聽書怡情,更多還是為了讓呵呵姑娘飽腹。離那說書先生登台還有些時候,少女一向狼吞虎咽,幾下功夫就掃蕩一空,徐鳳年一直在想著該如何跟幽州將軍皇甫枰處置境內盤根交錯的豪橫勢力,對於四周的竊竊私語以及投向六珠菩薩的垂涎視線,都沒有怎麼上心,既然呵呵姑娘已經吃飽喝足,就付帳離去,很快就有幾伙人面紅耳赤爭搶他騰出的那張桌子,差點就大打出手,徐鳳年穿過擁擠人群,已經臨近門口,突然聽聞一聲略顯熟悉的琵琶聲,轉頭望去,又仔細看了兩眼,愣在當場。
有一年元宵,在涼州城裡,有一對爺孫女,目盲老人酌酒說書,說著世子殿下的第一次遊歷江湖,面黃肌瘦的青澀少女,抱有一隻劣質的白木背板琵琶。之後在北莽見到少女分發纖薄招子,那時她彈琵琶附和爺爺的說書,第一根弦已是將斷未斷,當時戴有麵皮的徐鳳年身邊還有個拖油瓶陶滿武,最後請了這對老人孫女一頓酒,還傳授了少女幾乎已成當世絕響的曹家武琵琶技法,一場遠在他鄉的萍水相逢,盡歡而散。徐鳳年還聽目盲老人說了許多北涼往事,見過了老卒手背上的昔年刀傷,還有被老人喚作二玉的少女,她那份視廉價琵琶如命的誠心。
少女懷捧琵琶登場,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了那位目盲老人。
而當她坐下,端起身前小板凳上的一壺酒,一飲而盡。徐鳳年只聽到四周瘋狂起鬨和喝倒彩聲,都在謾罵嘲諷這少女是北莽蠻子穿過的破鞋,丟了北涼的臉面,早該自己死在關外,還回幽州做什麼,掉錢眼裡的娘們!
女子無動於衷,輕拂乾枯琵琶的將斷之弦。
幾桌刻意霸占住近水樓台的披甲兵爺,翹著二郎腿,少女每次說書彈琵琶,就各自丟出一串銅錢,狠狠砸在她身上,顯然早已熟門熟路,把這件事情當作找樂子。
然後眾人就看到一名年輕公子哥走到台上,蹲在少女身前。
一時間嘩啦啦,銅錢如雨墜。
徐鳳年柔聲問道:「二玉?」
眼神冷漠的少女並未理睬,繼續彈奏琵琶。
徐鳳年擠出一個笑臉,一個字一個字,咬牙重複了當年所說言語:「就白木琵琶而言,音質算好的了,若是銀錢允許,可以稍稍補膠,老先生說書內容尤其苛求琵琶的脆爆二項,還有第一弦已是離斷弦不遠,不過在我看來,既然是彈琵琶給看官們欣賞,彈斷琵琶弦也是一樁所有人都會喜聞樂見的美事,大可不必忙著換這第一弦。我再與你說一些南派大國手曹家琵琶的技法,你能記住多少是多少……」
少女仍是沒有抬頭,琵琶聲不斷。
似乎不敢去看這名在北莽境內偶然相逢、並且曾經好心教她琵琶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