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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桂見她仍是心有餘悸,秋水長眸中除去戚戚然,還有一絲戒心,柔聲道:「我若死在這裡,你怎麼辦?我不捨得死,要死也要送你回家才行。」
陸沉淚水猛然流淌出眼眶,撲入種桂懷中,對於那名徐朗的死活,就不再如初見驚變時那般沉重。
生死之間,患難與共,過慣了富態閒暇生活的女子興許不喜好那些風淡風輕的相濡以沫,可有幾人,經得起敵得過種桂這種場景這類言語的篆刻在心?三言兩語,早就遠勝安穩時日的甜言蜜語幾萬斤了。
種桂抱住她的嬌軀,則是嘴角冷笑,眼神淡漠。
顯而易見,這位恩將仇報的種家子孫,武功不俗,花叢摘花的本事,也一樣道行深厚。
不過這幅溫情畫面,給幾聲咳嗽打斷,種桂在遇見徐朗後頭一回流露出驚懼。
徐鳳年站起身,拍了拍衣袖,喃喃道:「做好人真累,難怪北莽多魔頭。」
見到背箱負劍的男子面無表情走來,種桂笑臉牽強,氣勢全無,偽意愧疚,嚅嚅喏喏道:「徐公子不要見怪,是種某人行事唐突了,只不過種桂身份敏感,出行在外,萬萬不敢掉以輕心。」
種桂看那人一臉平靜,連譏諷表情都沒有,心知不妙,趕緊亡羊補牢,「我叫種桂,是南朝種家子孫,我可以彌補,給徐公子一份大富貴,公子你身手卓絕,有我種家扶植幫襯,一定可以飛黃騰達!」
說話間,種桂一隻手又握住鐵鏈。
不見棺材不掉淚。
徐鳳年總算打賞了他一個笑臉,「來,再試試看能否殺了我。」
這一刻種桂出手也不是,鬆手也不是,自打娘胎出生以來,這等羞愧憤恨難當,只比剛才五馬拖拽的境地稍好。
種桂僥倖由陰間回陽間,而陸沉則是從陽間墮入陰間,呆然坐在一旁,心冷如墜冰窖。
徐鳳年一手畫圓,不見拍在種桂頭頂,種桂整個人就陷入地面,頭顱和四肢一同炸裂,好似給人用大錘砸成了一塊肉餅,比起五馬分屍還要悽慘。
仙人撫頂。
可不止是結髮受長生一個用處。
鮮血濺了陸沉一身,可她只是痴然發呆,無動於衷。
她單純,卻不是蠢貨。
見微知著,幾乎是大族子女的天賦。
徐鳳年才要再畫一圓,讓陸沉和種桂做一對亡命鴛鴦共赴黃泉,她突然抬頭問道:「我想知道你到底跟馬賊是不是一夥的,求求你,別騙我。」
徐鳳年搖了搖頭。
她終於心死如灰燼,平靜等待。
徐鳳年也不憐香惜玉,依舊是仙人撫頂的起手式,不過又一次被打攪,她冷不丁撕心裂肺哭出聲,「我不想死!」
徐鳳年走過去,走了幾步距離,她便坐在地上滑退了幾步距離,徐鳳年不再前行,蹲下身,伸出手,「瓷瓶還我。」
還握有小瓶的她燙手般丟出,她情急之下,丟擲得沒有準頭,徐鳳年探手一抓,就馭物在手,放回書箱。
陸沉好像積攢了二十年的心機城府都在一瞬間爆發出來,聲音打顫道:「徐公子你要如何才能不殺我?我是南朝甲字陸家的嫡孫女,我和種桂不同,沒有任何抱負可言,只想好好活著,出嫁以後相夫教子,只要公子不殺我,只要不玷污我的身子,我便是給你做牛做馬半年時間,也心甘情願,而且我許諾,回到陸家,絕不提今日事情半句,只說種桂是死於百人馬賊。」
瞧見那名書生模樣的男子嘴角勾起,隱約有譏諷意思,醒悟有了紕漏的陸沉馬上改口說道:「只說是種桂某日死在前往西河州持節令府邸的旅程中,我半點不知情!」
說到這裡,她秋波起漣漪,熠熠生輝,泛起一股果決,咬著嘴唇,緩緩說道:「公子不殺我,我便說是與種桂有過魚水之歡,到時候種家假若不信,讓嬤嬤驗身,也尋不到破綻。」
她言下之意,只要是個男人就明白,她是願意以清白之身做代價,換取活命了。
徐鳳年發出嘖嘖聲,感慨真是天高高不過人心。
陸沉見他沒有暴起殺人的意思,伸手捋起鬢角一縷散亂青絲,繼續說道:「小女子也不敢奢望公子一同回到陸家,但既然公子手握把柄,我陸家清譽南朝,當然不允許這般天大醜聞流出,跟不願因此惹上種家,也就不用擔心我不對公子百依百順,只需遠遠牽扯,陸沉願意做公子的牽線木偶,相信以公子出類拔萃的身手和心智,一定可以找到既能控制陸沉又能不入險地的兩全法子。」
徐鳳年要去掏棗子,發現囊中空無一物,縮回手後笑道:「你很聰明啊,怎麼會被種桂這個紈絝子弟當傻子逗弄?」
陸沉竟然有膽量笑了笑,自嘲道:「不是種桂如何,而是種家底蘊勝過陸家。否則一個偏房子弟,如何能與一個甲字嫡孫女稱得上門當戶對。」
徐鳳年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果然是個有慧根的豪閥女子。
陸沉剎那間眼神冰冷,咬牙道:「你還是想殺我!」
才起殺意的徐鳳年好奇問道:「女子的直覺?」
她反問道:「難道不是?」
沒等徐鳳年有所動作,陸沉站起身,瘋了一般沖向他,自尋死路,一陣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哭腔可憐:「你這個王八蛋,大魔頭,我跟你拼了!」
她嘮嘮叨叨,罵人跟打人一個德行,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古板路數,都是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