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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燕文鸞雙拳撐在膝蓋上,看著對面的徐鳳年,倒像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徐鳳年靜等下文,這位老將,是北涼軍中最大的一座山頭,前任騎軍統領鍾洪武倒台後,袁左宗繼位時日尚短,始終牢牢握住北涼步軍大權的燕文鸞可謂一支獨大。但是很多邊軍士卒和北涼百姓都不知道一件秘事,北涼軍,更準確說應該是徐家軍,從一開始就無形中分為兩派,一派以「溫和」的謀士李義山為首,西壘壁之戰後主張徐驍立即北上返京,另外一派則以更為激進的趙長陵為核心,一鼓作氣拿下半壁江山,竭力主張割據自守以謀劃江而治,與離陽趙家南北共享天下,最後再打一場類似西壘壁的大戰,以此來決定天下歸屬。這種潛在分裂,一直蔓延到徐驍之後的封王就藩,其中徐鳳年的舅舅吳起就是在那個時候心灰意冷,選擇離開軍伍,還有之後在北莽敦煌城隱姓埋名的徐璞,兩位名將之下還有許多人同樣意氣用事,從此離開徐驍身邊。可以說李義山一系的勝出,只是一種慘勝,在很多至今還留在北涼軍中的老人眼中,這意味著李義山一手造就了徐驍「家北涼,趙天下」的格局,不能說錯,但十分中庸,更重要的是趙長陵的因病而英年逝世,導致了這一派喪失主心骨,加上趙長陵一手提拔起來的許多人,以燕文鸞這位春秋名將為首的北涼軍頭一向不願也不敢摻和徐家「家事」,又決定了很多年後陳芝豹好似負氣一般的單騎赴西蜀。
燕文鸞突然嘆了口氣,給自己倒了碗茶,想了想,又給徐鳳年身前那隻碗也倒上,老人端起大碗,輕聲感慨道:「這麼多年來,我心裡頭一直有疙瘩,去了清涼山那麼多次,都故意沒去聽潮閣拜見李先生。大將軍當年勸過一次,也給我拿了個蹩腳藉口搪塞過去,之後大將軍也就不提這一茬了。」
徐鳳年沒有搗糨糊說些雲淡風輕的話語,而是開門見山說道:「我師父生前從沒有後悔他當年的決定,他一直堅信如果爭天下的話,徐驍和徐家鐵騎沒有這個大勢,那些想要成為從龍之臣的人,是痴心妄想。非是徐鳳年不敬趙先生,也不是我站著說話不腰疼或是得了便宜賣乖,在聽潮閣內,師父和王祭酒,還有我二姐,三人就當時形勢,有過一場又一場的反覆推演,結論都是一樣的。」
燕文鸞神情複雜,喝了口茶水,晃了晃大白碗,自嘲一笑,「當時王爺在世襲罔替的關鍵時刻,我燕文鸞也猜想是拿誰來開刀立威,想來想去,有一個最可能和一個最不可能,前者是讓我這個礙眼的老傢伙,乖乖卸甲歸田安心養老。最不可能的是拿下懷化大將軍,因為鍾洪武且不論其品行好壞,在京城看來一直是大將軍用來掣肘我和陳芝豹的重要角色。」
徐鳳年平靜道:「如果依舊是太平盛世的光景,我肯定會選擇鍾洪武,甚至不惜在他退出邊軍後讓他推選個心腹做北涼都護大人,也會變著法子讓你燕文鸞晚節不保,慢慢剪除羽翼,將趙先生的流風遺澤都祛除,讓陳芝豹徹底變成『權柄可有,不可大』的孤家寡人,陳芝豹在北涼軍中的烙印也會自然而然逐漸淡去。」
燕文鸞冷笑道:「王爺不愧是李先生的得意弟子,果然善謀,且最擅絕戶計。」
徐鳳年不以為意,抬了抬手,輕聲笑道:「冷語傷人,不過好在還有熱茶暖心,喝茶喝茶。」
以性情剛烈著稱北涼的老將軍竟然也沒有當場掀桌子撕破臉,而是板著臉喝了口熱茶。
屋內氣氛僵硬。
徐鳳年率先打破沉默,卻是一句「題外話」,「聽說納蘭右慈放出話來,要和謝飛魚聯手評點新的武評、胭脂評和將相評。」
燕文鸞沒好氣道:「那破玩意兒,都是讀書人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
徐鳳年喝掉茶水,放下茶碗,神情凝重,沉聲道:「那我今天就跟老將軍說一說幾位讀書人合手做過的一件正經事。嗯,是四個人。」
燕文鸞皺了皺眉頭。
徐鳳年說了四個名字。
分別是黃龍士。
聽潮閣李義山。
南疆納蘭右慈。
離陽帝師元本溪。
燕文鸞下意識坐直身體。
第166章 春風翻過頁頁書
徐鳳年把茶壺茶碗都推開,雙指併攏在桌面上劃出一條軌跡,緩緩說道:「在春秋之前,自大秦立國以來,每次北方遊牧民族發動的游掠侵襲,或者是中原內部的動盪不安,中原士庶都是避禍南徙,歷史上數次大規模衣冠渡江,宗室門閥都是由北往南,只有南遷南遷再南遷,從未有過北渡廣陵江,其中以永禧末年的『劉室幸蜀』和大奉覆滅後的『甘露南渡』最為典型,可以說春秋九國中的『楚姜』能夠成為執牛耳者,甘露南渡帶給他們的中原正統身份,功不可沒。跟以往截然相反的洪嘉北奔,眾所皆知,有兩條路線,其中這一條是遷徙入離陽國都太安城,以後宋、大魏和後隋三國遺民居多,夾雜有少量西楚和南唐遺民。」
徐鳳年又在桌上劃出一條稍顯彎曲波折的軌跡,「在這之後,大概相距半年時間,一場規模更大牽涉士族更多的空前逃難,開始了。風骨最硬的西楚,最喜糜爛豪奢的南唐,故土情結最重的西蜀,幾乎都出現在這股洪流之中,大大小小十數股人流,最終在如今的涼幽河三州形成匯合之勢,進入北莽姑塞龍腰兩州地帶,造就了眼下的北莽南朝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