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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弓城上那種可以利用絞車收回的車腳檑已經壞去七七八八,那些勢大力沉殺傷巨大的狼牙拍更被盡數毀去,死在此物當頭一拍的北莽步卒最是悽慘,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塊好肉,就像一條豬肉給刨子細細刮過,屍體慘不忍睹。
約莫晌午時分,一聲尤為雄壯的號角響徹戰場。
戰場上本就沒有停滯的攻勢為之一漲。
主帥楊元贊策馬來到先鋒大將種檀附近,身邊還跟著一群騎軍將領和五六名錦衣玉帶的軍機郎。他們發現種檀身邊有許多年輕文官坐在一張張几案前,下筆如飛,不斷記錄著各種攻守戰事細節。楊元贊沒有去跟種檀客套寒暄,而是走到一名被太平令命名為「疾書郎」的年輕官員身側,彎腰撿起一份墨跡未乾的紙張,字跡略顯潦草,「臥弓城木檑之後有泥檑磚檑數種,勢力稍弱」,「以硬木鐵首壞我軍撞城車三架,其物鋒首長尺余,狀似狼牙,藏設於城門高牆後,落下如雷」,「據報,臥弓城出城箭矢年齡各有長短,歲長者鍛造已有七八年,造於永徽十四年,箭頭竟然歷久常鋒如新,遠勝我軍」。
楊元贊冷笑道:「好一個箭頭歷久常鋒!這句話,本將有機會定要親自捎帶給西京兵部那幫官老爺!讓他們瞪大狗眼仔細瞧上一瞧!」
那名被殃及池魚的疾書郎趕忙停下動作,滿臉誠惶誠恐,生怕這位北莽十三位大將軍之一的功勳老人,拿他這個暫時連正式流品都沒有的小人物出氣。
大將軍輕輕放回那張紙,笑道:「不關你的事,你們做的很好,拿下臥弓城後,本將會親自幫你們疾書郎記上一功。」
連可以躋身北莽權柄前四十人之列的大將軍都下馬了,種檀也沒那個厚臉皮繼續坐在馬背上。同為南朝大將,楊元贊雖不如柳珪那般深受女帝陛下器重,但比起種檀的老子種神通,且不論調兵遣將的本事能耐,僅就信任程度而言,楊元贊超出種神通一大截。再說了,種檀就在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混飯吃,趕緊走到主帥身邊,楊元贊和種檀兩人有意無意並肩走到一處,種檀輕聲道:「先前在西京朝堂上聽某位持節令大人說了句話,當時還挺熱血沸騰,今兒想起來有些不確定了。」
剛剛從傷兵營地趕來的楊元贊有些不悅,皺眉問道:「哪句話?」
種檀笑道:「北涼號稱離陽膽氣最壯,那咱們就打爛他們的膽子,打光他們的膽氣。」
楊元贊問道:「有何不妥?」
種檀用馬鞭遙遙指了指臥弓城,「這座城當然成不了當年穩坐中原釣魚台十數年的襄樊城,可即便隨後鸞鶴和霞光也成不了,但是接下來幽州境內?我們北莽當真不納降一兵一卒?就算幽州沒有出現襄樊城,那麼防線最為穩固的涼州呢?我們難道真要把北涼兩百萬戶都趕盡殺絕才罷休?」
楊元贊冷笑道:「你就沒有發現臥弓城以北堡寨的一二把手都是些什麼人?臥弓城的主將副將又是什麼歲數?」
種檀略所思索,有些開竅,笑道:「都是些早年到過北莽腹地河西州的老卒,臥弓城的朱穆和高士慶更是都快花甲之年了。以此看來,葫蘆口到臥弓城為止,雖然兵力少,但放在這裡的人馬,都是真正敢死之人。也難怪臥弓城去年末從流州遷徙到城外的一千多驍勇流民,哪怕戰力不俗,也都給帶回鸞鶴城以南一帶了。」
楊元贊感嘆道:「燕文鸞此舉,是以退為進,流州那些流民一開始都抱有懷疑和觀望態度,一旦幽州葫蘆口防線讓他們作為先死之人,不用我們北莽招降,他們自己就要炸營譁變,牽一髮而動全身,甚至要連累所有離開流州的流民,以及整個流州的局勢。但是先死臥弓鸞鶴兩城,甚至到時候再讓流民一退再退,直接退至霞光城後,設身處地去想,你若是流民,會如何想?敢不敢戰?答案顯而易見,死了那麼多幽州軍,才輪到他們走上戰場,既然都千里迢迢來到了幽州,又何惜一死?種檀,這也正是燕文鸞用兵老道的地方啊。」
種檀嗯了一聲。
種檀突然笑道:「羌戎兩部攻城尤為勇悍,出人意料。」
楊元贊平靜道:「太平令揚言平定北涼後,原本只分四等的北莽子民,會多出涼人這第五等,那麼當下墊底的第四等羌戎各部就終於『高人一等』了。」
種檀雖然知曉此事,但仍是一臉匪夷所思,問道:「這真的也行?這就能讓人視死如歸了?」
楊元贊輕聲道:「中原多謀士,驚才絕艷,不與他們傾力輔佐的謀主對敵,有著咱們無法想像的風采。不說那位離陽京城姓元的帝師,不說遠在南疆的納蘭右慈,只說已經死了的聽潮閣李義山,十多萬流民是出現的,又是如何心悅臣服歸順北涼的?葫蘆口戊堡是如何起來的?又是怎麼拼死抵禦咱們大軍的?北涼的牧場,糧草,兵餉,是如何輾轉騰挪,硬是幫北涼支撐起以一地戰一國的?」
種檀點了點頭,沉聲道:「好在我們一樣有太平令!」
楊元贊突然壓低聲音道:「等覺得什麼時候可以破城了,你帶足精銳,親自上陣登城。」
從沒有這個念頭的種檀正想要拒絕,楊元贊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北莽需要英雄!」
從中午那一聲嘹亮號角聲吹響後,臥弓城這堵城牆,就成了一座鬼門關。
隨時隨地都在死人,而且死人的速度越來越快。